这声音很熟悉，以前娘熬粥时他最喜欢就是蹲在灶边看着娘，听着这充满烟火气息的交响乐。
竹篾编的锅盖在热气的作用下，轻轻地颤动着，仿佛也在为这锅美味的米粥欢呼。
突然，“咔嗒”一声，一滴米汤溅到了灶台上，形成了一个浅黄的小圆点。
阿九趴在竹席上，尾巴尖轻轻扫过铺在身下的旧棉絮——那是阿野从床底翻出的，娘从前盖过的旧被里子，还残留着淡淡的艾草香。
月光如水般洒落在古老的木窗棂上，透过那缝隙，形成了一道道银色的光线，照得它雪白的皮毛泛着银光，右耳缺角的伤口己经结了痂，不再是血肉模糊的模样。
“阿野。”
阿九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绒絮，“能……给我点水吗？”
阿野连忙舀了半瓢凉水，用粗陶碗盛着端过去。
阿九凑过来，小口小口地抿着，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
月光落在它的睫毛上，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让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显得更亮了。
“还疼吗？”
阿野蹲在它旁边，伸手轻轻碰了碰它的耳朵。
阿九偏过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手背，尾巴尖卷起又松开：“不疼了。
阿野熬的米粥……好香。”
它吸了吸鼻子，“比我……在青丘吃的灵米粥，还要甜。”
阿野被它逗笑了。
他舀起一勺粥，吹凉了递到阿九嘴边：“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阿九伸出粉色的舌头卷过粥勺，忽然抬起头：“阿野，你……是不是人类？”
阿野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
这个问题，昨天它也问过。
那时它刚能开口说话，声音还带着兽类的沙哑，估计是迷糊中问的话，自己都不记得了：“你们人类……会疼吗？
会冷吗？
会……想念谁吗？”
“会啊。”
阿野坐在竹席边，把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我娘还在的时候，经常把我冰凉的脚丫子揣在她怀里焐热。
她走那天，我冷得首打摆子，可心里……比后山的冰窟窿还要冷。”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草鞋尖，“我想念她的时候，就把她给我打的银镯摘下来，贴在脸上，看，这镯子内侧……还刻着我的名字。”
阿九静静地听着，忽然用尾巴卷住他的手腕。
它的毛发柔软而温暖，透过粗布衣袖渗进来，像娘从前哄他睡觉时，盖在身上的旧棉袄。
“阿野，”它轻声说，“你比我见过的许多人……都要像‘人’。”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阿野警觉地抬头，看见王婶举着煤油灯站在院门口，灯光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阿野，睡了吗？
我给你送了碗姜茶，夜里凉，喝了暖身子。”
“王婶，我还没睡！”
阿野连忙应道，把阿九往身后藏了藏。
王婶掀开竹门帘走进来，目光落在阿野怀里的阿九身上，微微一怔：“这是……你从哪儿捡来的小白狐？
怪可爱的。”
“山洞里捡的，它受伤了。”
阿野摸了摸阿九的头，小声解释，“我给它上了药，它说……它叫阿九。”
王婶蹲下身，伸出手想摸摸阿九的耳朵。
阿九却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哎哟，怕生呀？”
王婶笑了笑，收回手，“阿野，这狐狸……怕是野生的吧？
山里的野物，常有灵性，但也难免有危险。
你可得当心些。”
“我知道。”
阿野认真地点点头，“我会看好它的。”
王婶又叮嘱了几句，便端着空碗回去了。
阿野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这才松了口气。
“阿九，你以后……别随便让人碰。”
他轻声说，“王婶是好人，可别的……不一定。”
阿九歪着头看他，忽然跳上他的膝头，用脑袋蹭着他的下巴：“阿野……怕吗？”
“怕什么？”
“怕……我是妖怪。”
阿九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娘说过，人类……大多怕妖怪。”
阿野愣住了。
他想起昨天夜里，阿九恢复些精神后，曾告诉他，它是青丘狐族的旁支，名叫阿九。
因为贪玩，偷偷溜出狐山，不想误中了猎人的陷阱。
“我娘说，”阿野摸着阿九柔软的耳朵，轻声说，“妖怪也没什么可怕的。
我以前见过山里的老槐树精，它每年春天都会给我娘送槐花蜜。
还有田埂下的田螺姑娘，她偷偷帮我洗过好多回衣服。”
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阿九，“阿九，你不一样。
你救过我，还帮我赶跑了熊二。
在我心里，你不是妖怪。”
阿九的眼睛亮了起来，像两颗被擦亮的星星。
它忽然凑到阿野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阿野，你……也不是普通的人类。”
阿野一怔：“我？”
“嗯。”
阿九用尾巴轻轻卷住他的手腕，“你身上……有光。”
月光恰好从窗棂照进来，洒在阿野腕间的银镯上。
那圈刻着“阿野”二字的细银，在月色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
阿野想起娘临终前说的话：“阿野，娘不能陪你一辈子。
但你要记住，你的心，比这山间的清泉还要透亮，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明亮。
这束光，会护着你，指引你。”
第二天清晨，阿野是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的。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发现阿九正扒着木窗往外看，尾巴尖兴奋地轻轻摇摆。
“阿野，快来看！”
阿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外面……好像有好多小蝴蝶！”
阿野掀开被子下了床，推开竹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院子里，不知何时落满了五彩斑斓的蝴蝶。
它们扇动着翅膀，在晨曦中翩翩起舞，仿佛一场流动的花雨。
有的蝴蝶停落在阿九的头顶，有的则围绕着阿野的脚边打转。
“是……是你引它们来的？”
阿野惊讶地问。
阿九歪着头，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嗯。
青丘的蝴蝶，能感知到同类的气息。”
它轻轻一跃，跳到院子中央的桃树下。
就在它轻盈地降落在地面的那一刻，仿佛是一个信号，周围的空间似乎都被激活了一般。
紧接着，从西面八方，如同被召唤而来的精灵一般，无数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翩翩飞舞着汇聚而来。
它们像是一群训练有素的舞者，以刚刚落地的阿九为中心，迅速地围绕着它盘旋、飞舞。
它们交织在一起，宛如一道绚丽多彩的彩虹横亘在天地之间，并随着微风的吹拂，轻轻地摇曳着，仿佛是在跳着一场盛大的舞蹈。
而阿九就如同这场舞蹈的领舞者，引领着其他蝴蝶一同演绎着这场美丽的盛宴。
王婶端着一个菜篮从屋里走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惊讶得张大了嘴巴：“阿野……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婶，”阿野解释道，“这是阿九，它是来自青丘的一只狐妖。
这些蝴蝶，是它引来的。”
王婶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哎哟，我这老眼昏花的，竟真遇见了传说中的狐仙。
阿九啊，快让这些蝴蝶散去吧，莫要惊扰了邻里。”
阿九似乎听懂了王婶的话，轻轻摇了摇尾巴。
蝴蝶们仿佛是得到了指令，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整齐划一地振动着翅膀，轻盈地飞了起来。
这些色彩斑斓的小精灵们在院子上空盘旋一周后，便向着远处的山林飞去，它们的飞行速度极快，如同闪电一般，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阿野和王婶的视野之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阿婶，您别怕。”
阿九走到王婶脚边，仰起头，用稚嫩的声音说，“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王婶凝视着阿九那如同秋水般清澈而又无辜的眼眸，心中原本尚存的最后一丝疑虑，就像清晨的薄雾被阳光照射后一般，悄然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然后，轻轻地掀开菜篮的盖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刚刚煮熟的鸡蛋，递给阿九：“来，小家伙，吃点东西。
阿野昨儿个还念叨，说你伤刚好，得好好补补。”
说着，王婶将那枚鸡蛋轻轻地放在阿九的小手中。
阿九站在原地，眼神有些犹豫，目光缓缓地转向一旁的阿野，仿佛在寻求某种指示或确认。
阿野注意到了阿九的目光，他微微颔首，表示同意阿九去接过那个鸡蛋。
见阿野点了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鸡蛋，就像捧着一件珍贵的宝物一样，用两只前爪捧着，小口地啄了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九的伤势渐渐痊愈，它也变得越来越活泼。
它会跟着阿野一起去后山采药，用它那灵敏的鼻子寻找那些隐藏在深草丛中的药草；它会在阿野读书时，安静地趴在他的脚边，时不时地用尾巴轻轻拂过他的脚踝；它还会在夜晚陪着阿野坐在院子里，听他讲那些关于他娘亲的往事。
阿野的生活，因为阿九的到来，变得不再孤单。
他不再害怕夜晚的黑暗，不再畏惧熊二的威胁。
阿九就像一束明亮的阳光，照亮了他黑暗的世界。
他知道，只要阿九在身边，一切困难都能克服。
这天，阿野和阿九像往常一样在后山采药。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林间洒下斑驳的光影。
阿九忽然停下脚步，耳朵警觉地竖了起来。
“阿野，”它低声说，“有人来了。”
阿野闻言，立刻握紧了手中的药锄，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熊二扛着一根新打的木棍，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
他上次的弹弓断了弦，这会儿手里又多了一根磨得尖尖的木棍。
“小子！”
熊二一把揪住阿野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上回让你跑了，算你命大！
今天，看我怎么收拾你！”
阿野挣扎着，却挣脱不开熊二有力的大手。
他急中生智，大声喊道：“熊二哥，你爹不是摔断腿了吗？
你怎么不在家好好照顾他，跑出来找我麻烦？”
熊二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揪着阿野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阿九见状，悄悄绕到熊二的背后，用尾巴轻轻一扫。
熊二只觉得脚下一滑，重心不稳，顿时摔倒在地。
“哎哟！”
熊二摔了个狗啃泥，手中的木棍也飞了出去。
阿野趁机挣脱开来，拉着阿九就往山下跑。
“臭狐狸，你给我等着！”
熊二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吼道，“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阿野拉着阿九一路狂奔，首到跑出很远，确认熊二没有追上来，才停下来喘着气。
“阿九，谢谢你。”
阿野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说。
阿九摇了摇头，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臂：“没关系。
不过，熊二他爹的腿……好像真的很严重。”
它歪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阿野，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帮他？”
阿野愣住了：“帮他？
为什么？”
“因为他……现在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
阿九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阿野是善良，不是软弱。”
阿野沉默了。
他想起了娘亲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阿野，真正的勇敢，不是去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而是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能够勇敢地伸出援手。”
他看着阿九清澈而认真的眼神，心中某个地方豁然开朗。
“好。”
阿野点了点头，“我们去看看。”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了青牛山。
阿野和阿九并肩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远处，传来了老黄牛熟悉的“哞哞”声，那是阿黄在呼唤它的主人回家了。
阿野抬起头，望着被染成金色的天空，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力量。
他知道，未来的路或许依旧充满未知与挑战，但只要有阿九在身边，只要有那份源自内心的善良与勇气，他就能勇敢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