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79,我的外卖导航红了
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喉咙里火烧火燎,泛着劣质酒精灼烧后的苦涩。
陈望在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剧烈的颠簸中,挣扎着,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般,猛地睁开了眼。
视线模糊,聚焦缓慢。
低矮的屋顶,糊着发黄、卷边甚至破损的旧报纸,上面依稀可见十几年前的社论标题和模糊的红色口号。
一根黝黑、结着白霜的粗糙房梁,如同僵死的巨蟒,横亘在上方,压迫感十足。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难闻的气味——劣质散装白酒挥发后的酸馊味、潮湿柴火和土坯墙长久浸润出的霉味,还有一种……属于这个匮乏年代的、冰冷的、仿佛永远掸不干净的尘土气息。
这不是2024年。
没有医院那标志性的消毒水味道,没有病房刺目的纯白,没有窗外都市永不熄灭的霓虹。
记忆如同失控脱轨的钢铁列车,裹挟着两个灵魂的碎片,轰然撞进他混乱的脑海,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陈望,二十一岁,上海知青,插队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外三道沟知青点,己是第五个年头。
昨天,他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来自他相恋三年、己先一步回城的女友。
信纸薄薄一张,措辞冰冷而客气,字里行间是“现实差距”、“父母反对”、“祝你前程似锦”,最后一句“勿念”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
另一封来自上海的家里。
父母苍老疲惫的字迹,絮叨着家长里短,字里行间却浸透着无奈与深深的疲惫。
回城名额紧张得像沙漠里的水滴,家里使不上力,只能反复叮嘱他“安心接受再教育”、“再坚持一下”、“注意身体”。
原主,那个同样叫做陈望的年轻灵魂,用积攒了不知多久的零碎毛票,买了几斤最廉价的散装白酒,把自己灌成了一滩失去知觉、唯有痛苦的烂泥。
他想用酒精麻痹一切,却在极寒中可能永远睡去。
然后……就是2024年那个冰冷的雨夜,中年失业,转行外卖员第一个月,为了一个该死的差评订单拼命赶时间,闯了红灯,刺眼的车灯占据全部视野,身体飞起的失重感……他,另一个来自2024年的,同样失意潦倒的陈望,过来了。
1979年冬,北大荒,外三道沟。
绝望。
前世碌碌无为,在社会底层挣扎,最后死得轻如鸿毛;今生穿越,却困守在这天寒地冻的绝地,前途无望,爱情湮灭,家庭无力……双重记忆带来的负面情绪,如同西伯利亚刮来的冰潮,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冻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难道刚活过来,就要在这种地方腐烂掉?
“……陈望那小子还没醒?
别是喝死了吧?”
一个粗哑难听、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像砂纸摩擦着耳膜,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幸灾乐祸。
“王癞子,闭上你的臭嘴,少说两句能死?
赶紧添柴!
火要灭了!”
另一个相对沉稳些、但带着浓浓倦意和不耐烦的声音呵斥道。
陈望艰难地,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偏过头。
视线透过昏暗的光线,勉强看清了环境。
他躺在一个冰冷的土炕上,身下是粗糙的、散发着体味和霉味的褥子。
土炕对面,几个模糊的人影蜷缩在厚重却破旧的棉被里,像一个个没有生气的鼓包。
屋子中央,一个用土坯垒砌的地炉里,火苗微弱得可怜,只剩下几点暗红色的余烬,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从墙壁缝隙钻进来的寒风吹灭,带走这屋里最后一点可怜的热气。
窗户被粗糙的木板歪歪扭扭地钉死了,缝隙里塞着看不出颜色的破麻袋和旧棉絮,但外面肆虐的狂风依旧如同万千厉鬼在集体嘶嚎,一下下猛烈地撞击着这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发出“哐哐”的巨响,仿佛随时都能将这脆弱的庇护所撕碎。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这双重的、来自两个世界的绝望彻底吞噬,重新坠入黑暗的刹那——叮——!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剧烈波动,时空坐标稳定……“饱了么”骑手辅助系统(破损版)正在适配当前时代……适配完成!
欢迎使用“时代风险导航”系统!
一连串冰冷、急促、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在他脑海深处炸响!
如同惊雷划破死寂的夜空!
陈望猛地一个激灵,残存的酒意和沉重的昏沉被这超出理解范畴的***瞬间驱散!
心脏狂跳起来!
紧接着,他“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首接呈现在意识层面。
一个仿佛首接投射在视网膜上的、带着强烈未来科技感的半透明界面。
界面背景,是一张极其简陋的、由简单线条勾勒出的、类似老式军事地图的轮廓,中心一个不断闪烁的蓝色箭头标记,明确指示着他当前所在的位置。
而最刺眼,最让人心惊肉跳的,是地图边缘,一片密集的、如同污血般不断扩散和逼近的红色感叹号!
密密麻麻,带着令人窒息的不祥!
警告!
检测到极高风险生命体靠近!
威胁类型:野外狼群(极度饥饿状态,攻击性极强)数量:7-9预计抵达时间:00小时09分47秒!
导航建议:立刻寻找坚固掩体,制造强光与持续性噪音!
高风险!
极高风险!
红色的警告字体如同垂死者的心跳,疯狂闪烁,下方还有一个精确到秒、无情跳动的倒计时!
09分46秒……45秒……44秒……狼群!
袭击!
就在外面!
十分钟!
陈望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几乎要爆裂!
刚穿越过来,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要成为饿狼的腹中餐?
这他妈的是什么地狱开局!
不!
绝不!
前世他己经活得够窝囊,送外卖风里来雨里去,看尽白眼,受尽委屈,最后死得毫无价值,轻如鸿毛!
这一世,既然老天爷瞎了眼,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还附赠了这么个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鬼东西”,他陈望,绝不能就这么憋屈地死在这里,变成雪地里一坨冻硬的狼粪!
强烈的、不甘的求生欲,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熔岩般喷涌而出,瞬间烧尽了所有的迷茫、颓废和自怜!
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里,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两把刚刚磨好的刀。
他下意识地集中精神,想去抓点什么防身,意念慌乱一动——一个印着熟悉“饱了么”Logo的、方方正正的蓝色保温箱,凭空出现在他的“意识”里!
箱子似乎存在于一个独立的空间,但他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东西:左边格子里,是一个印着某高端烘焙坊精致商标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五个金黄诱人、仿佛还带着烤箱余温的黄油手撕面包,浓郁的奶香味似乎能透过意识闻到。
右边格子里,是三杯用透明塑料杯封装好的、杯壁上挂着冰冷水珠的黑糖珍珠奶茶,吸管就妥帖地贴在杯壁上。
保温箱的侧边口袋,甚至还插着一面小小的、印着“准时达”字样的红色三角旗。
这是他穿越前,电瓶车后备箱里没送完的最后两单外卖!
与此同时,那风险导航地图的边缘,代表狼群疯狂逼近的红***域旁,极其艰难地浮现出一条微弱的、断断续续闪烁的蓝色虚线,旁边标注着小小的字样风险规避路线?
,虚线蜿蜒指向厨房侧后方一个堆放杂物的、相对坚固的角落。
有救!
有一线生机!
陈望猛地从炕上坐起,动作之大牵扯着宿醉后虚弱疼痛的身体一阵剧烈摇晃,差点栽倒,但他眼神里迸发出的光芒,却锐利、冰冷得如同北极的寒风,瞬间刺破了屋子里的昏暗和死寂。
“大山哥!
张大山!”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紧张、缺水和酒精的灼烧而异常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疯狂的急切,甚至短暂地压过了窗外鬼哭狼嚎般的风声。
对面炕上,一个身材高大、披着件破旧军大衣的汉子被惊醒,猛地坐起身,正是知青点的队长张大山。
他皱着眉头,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满和疑惑,看着一反常态、眼神骇人的陈望:“嚎什么丧?
马尿还没醒透?
赶紧躺下挺尸!”
“不是酒!”
陈望死死盯着他,手指颤抖却坚定地指向窗外那一片漆黑的风雪怒吼,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确信,“是狼!
很多狼!
就在外面!
最多十分钟,它们就会闻着人味儿冲进来!
它们饿疯了!”
倒计时:08分33秒……32秒……“嗤——操!”
旁边炕上,那个尖嘴猴腮、一脸刻薄相的王癞子发出不屑的嗤笑,裹紧了脏兮兮的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陈望,你小子喝马尿喝出幻觉了吧?
还狼群?
你咋不说老毛子的坦克开过来了呢?
吓唬谁啊!”
张大山也彻底沉下脸,带着被愚弄的怒意,低吼道:“陈望!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为个娘们儿值当吗?
但别他妈在这里胡说八道扰乱人心!
赶紧给老子躺下!
再闹腾信不信我抽你!”
他扬了扬蒲扇般的大手。
“你听!
仔细听!”
陈望几乎是在咆哮,他猛地侧过头,做出一副极力倾听的姿态,实际上全部心神都聚焦在脑海中地图上那些如同死神镰刀般飞速逼近的红色光点,“风里有狼嚎!
越来越近了!
不止一头!
它们饿得眼睛都绿了,会撞破窗户,撞开门进来!
厨房那点冻得梆硬的肉骨头根本不够它们塞牙缝!”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真实的恐惧,但这恐惧之下,却是一种破釜沉舟的、让人心悸的冰冷冷静和斩钉截铁的确信,这种矛盾的组合,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说服力。
张大山被他这从未有过的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咯噔,那股怒气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的不安。
北大荒的冬夜,狼群袭村甚至吃人的故事,可不是老人们编出来吓唬小孩子的。
他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窗外除了风声,似乎……真的隐约夹杂着某种悠长、凄厉而又充满野性的嚎叫,若有若无,却让人脊背发凉。
陈望见他有了一丝松动,不再浪费口舌去说服所有人,首接抛出脑海中系统结合环境瞬间计算出的、最简单可行的计划,语速快得像开枪:“我们不硬拼!
打不过!
把厨房那点剩肉骨头全都拿出来,做诱饵,堆到院子东南角,离房子远点!
所有人,拿上所有能点火的东西,煤油、柴火,退守到房门里面!
再多准备点铁桶、脸盆,能制造响声的家伙!”
王癞子立刻阴阳怪气地反驳:“张队,别听他放屁发疯!
大冷天的出去不是冻死就是被狼叼走!
他这是自己想死还想拉咱们垫背……闭嘴!
***给老子闭嘴!”
张大山猛地扭头,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对着王癞子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在惊恐的陈望、窗外恐怖的风声、以及那一丝越来越清晰的不祥预感之间飞速切换。
一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混合着对陈望此刻迥异状态的惊疑,以及对狼群本能的恐惧,最终压倒了惰性和怀疑。
他猛地一跺脚,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下了一个赌上所有人性命的决心,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的!
都他妈给我起来!
别睡了!
抄家伙!
快!
按陈望说的做!
快——!!”
“张队!
你真信他啊?
他明显是喝多了说胡话!”
王癞子和另外几个被吵醒、还迷迷糊糊的知青都傻眼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发疯”的张大山。
“快起来!
谁再磨蹭老子先劈了他!”
张大山眼睛赤红,一脚狠狠踹在炕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声如雷霆,“万一……万一是真的,今晚谁也别想活!
都得死在这儿!”
一时间,狭窄的宿舍里怨声载道,咒骂声、惊慌的疑问声、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响成一片。
但在张大山平日积攒的威望和此刻状若疯虎的逼迫下,众人还是不情不愿、带着满腔的怀疑和恐惧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裹紧冰冷的棉衣,抓起倚在墙角的铁锹、镐头、柴刀,骂骂咧咧、脚步踉跄地冲进了能冻掉耳朵的狂暴风雪里。
陈望也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雪沫的空气,一把抄起炕边那把刃口有些缺损的柴刀,冰凉的木柄握在手中,却奇异地带来一丝真实感。
他紧跟着冲了出去。
寒风像浸了冰水的鞭子,瞬间抽打在他脸上、身上,但他浑身的血液却像是被点燃的汽油,熊熊燃烧,驱散着严寒和恐惧。
他最后看了一眼脑海中那疯狂闪烁、如同催命符般的红色警告和那不断减少、叩击着心脏的倒计时,将手中的柴刀握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一夜,要么成为饿狼的腹中餐,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要么……就是他陈望,在这风起云涌的大时代前夜,用脑海里这来历不明的外卖和导航,在这绝境之中,杀出的第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