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在整理外婆留下的樟木箱时，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凉粗糙的物件。
箱子底层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上面叠放着外婆年轻时的蓝布衫、绣着栀子花纹的手帕，还有她高中时的日记本、褪色的校服裙。那物件被压在日记本下面，裹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林微拨开布料，将它拿了出来——是一副黑色的头戴式耳机。
耳机的线缆已经氧化发黏，捏在手里有种黏腻的触感，耳罩边缘的海绵磨得发亮，露出里面泛黄的纤维，是早年间流行的款式，如今早已过时。林微记得这副耳机，是江熠留下的，连同那本物理竞赛题集一起，被她小心翼翼地珍藏了许多年。
她坐在樟木箱旁的小板凳上，指尖摩挲着冰凉的塑料外壳，按下了侧边早已褪色的开关。没有意料中的流行歌曲，也没有舒缓的轻音乐，只有一阵持续的、均匀的“沙沙”声，像夏日午后被风揉碎的蝉鸣，又像秋雨落在青瓦上的轻响，温柔得近乎缠绵，却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凉意。
是白噪音。
林微把耳机戴上，那片熟悉的沙沙声瞬间将她包裹。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窗外的车鸣声、楼下的孩童嬉闹声，都被隔绝在一层无形的屏障之外，只剩下耳边这片恒定的、温柔的噪音。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飘着香樟叶气息的十七岁。
回到了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阳光斜斜地落在泛黄的书页上，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的少年，正微微蹙眉，指尖划过物理题集的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回到了晚自习后那条狭长的巷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少年刻意将光亮的那半边影子让给她，自己半边身子浸在浓稠的黑暗里，身上的皂角香混着香樟树的气息，萦绕在她鼻尖；回到了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屋檐下的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少年抱着这副耳机，浑身湿透，肩膀微微颤抖，哽咽着说出那句让她心疼了许多年的话：“我听不见了……”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耳机的线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林微抬手抹了抹眼睛，指尖却触到了一片冰凉的湿润。
原来有些遗憾，真的会像这白噪音一样，贯穿整个青春，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时不时响起，提醒着你，曾经有一个人，温柔了你的兵荒马乱，却最终消失在了人海。
那阵沙沙声，是他留在她生命里，最温柔的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