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薄暮迷梦:谎言、体恤,“伊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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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顶层。

阅读区。

——叮。

手机传来讯息。

他低头查看,似乎对此颇感意外。

是谁?

“……咳咳,维蒂卡尔先生,你好呀。”

内容如上。

结尾处,他望到那个留有一丝印象的手机号码,低声叹息。

——纠缠不清的人类。

“有什么事?”

他回复。

对面很快又继续回道:“没有呀。

只是我现在很闲嘛,突然突发奇想,就试试——没想到居然真的成功。”

“若是空闲,不如多读些书。

这样下次或许就能避免露怯。”

维蒂卡尔传去讯息。

然而对方则并没理会他的暗讽,只是说:“哦,看来你居然己经猜到是我嘛?

真令人欣慰,但也有点遗憾。”

“遗憾什么?”

“遗憾我本来还想着,倘若你猜不出、开口问我是谁。

我便使坏,怎样追问都不肯答复呢。”

“……”“嗯,譬如这样——‘你是谁?

’‘……我是你的远房亲戚呀,我们前几天才刚见过面的,不记得了吗?

’‘别开玩笑,你到底是谁!?

’‘……好啦,其实是我,文学社社长。

呃——路德维希·梵·利维坦啦,学弟。

’”“就这样,等到你终于就差一点便要忍无可忍时;我再大大方方地揭晓答案,弄得你怒气全无,顺带再补全原先落下的自我介绍,两全其美。”

“谁让上次,人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到一半,却被你薄情打断?”

少女答。

“……看来你不懂得体恤。”

维蒂卡尔发送讯息。

“体恤?”

“我不喜欢谎言,也不需要。

所以这样,你就没必要对我撒谎。”

他补充。

“可我也没准备撒谎呀?”

少女撇了撇嘴,回复道。

但维蒂卡尔似乎并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转言道:“我懂了……你病了,是吧?

所以才这么有空。”

“……”“我警告过你。

以人类之躯贸然接近,就是如此下场。

但仅就现在而言,适可而止,还不算太晚。”

“安分点,好好休息。

然后,记住这次教训。

我说过,三次机会,你还剩下两次。

而下一次,后果注定不会这样温和。”

“那么再见,人类。

倘若你还能找到我。”

如是,没再等对方打字回复,维蒂卡尔便将手机顺着图书馆五层的窗口扔下。

后者则随即啪的一声,摔得粉身碎骨。

…………“咦,怎么回事,讯息突然间就发不过去了?

是基地里的内部网络又故障了?”

——发送。

她试着按下按键。

一行红字随即再度闪烁在她的终端屏幕。

——发送失败。

“切,没意思。

不过,没想到真的能以这种方式和‘他’说上话,倒也不坏。”

少女从雪白的病床上缓缓坐起身,自语道。

“而且,除此之外,似乎还发现了件有趣的事——但,那个就留到之后再说好了。”

这时候,原本安静的病房突然来了客人。

少女听闻动静,便急忙将终端藏回枕头下侧,装作仍酣睡不醒。

“……是我,‘祝子’。”

“……”“没必要装睡了,我知道你醒着。

我们聊聊。”

“……唔,好吧。”

听了来者的话,知道瞒不过去,少女这才不情愿地再度坐起身来,看向对方。

“——不过,为何你总是只叫我‘祝子’呢,伊小姐?

单论‘祝子’,这基地里不是还有许多?”

少女问。

“可我负责的就你一个。”

伊回答,“……精神护理。”

“……”“……‘无主的祝子’?”

“呃,可加上前缀也没什么分别呀?

罢了,我倒是早听说伊小姐不擅长记人名字就是。”

“……”“……‘祝子’,你心情不好?”

伊问。

“生病了嘛。

或多或少总是有点。”

少女回答,“身体越脆弱时,情感便也越脆弱。

我以为你懂的。”

“我懂。”

伊接道。

“……”——伊小姐还是这样,言语和表情都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少女想。

简首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混过护理师测试的。

不过,考虑到基地现今似乎执拗地给每位“祝子”都配备了一位“精神护理师”。

这方面会缺乏人手、放宽标准,倒也可以理解。

少女又想。

况且,她其实也不讨厌伊小姐。

只是希望,既然是负责日常照料自己的大人,若是能更亲昵、温情些就好了。

至少举手投足间多些灵气。

“对了,‘祝子’。”

伊开口。

“嗯。”

“终端,你也不必藏着。

他们知道你偷偷带出来了,只是怕你无聊。”

“……嗯。”

“另外,晚饭之前,还有一次检查。

大家都要去的。”

“……好。”

“其他的,没什么了。

注意身体。”

说着,伊站起身、移开目光,似乎准备离去。

“……”“那个,麻烦稍等一下。”

少女终于忍不住开口。

“什么?”

伊问。

“……就是,关于我的病——他们怎么说?”

发问时,少女似乎有些脸红。

“原因仍未查明。”

伊则仍然带着那副没有表情的扑克脸回答。

“你的身体状况,心理测试结果等,都仍然健康良好。

但身体却会间歇性地产生不定期的失神、错乱或呓语,伴随有神经性质的肢体抽搐和绞痛,缘由不明。”

“——他们说,单从症状看来,其中部分描述,更像是与上级恶魔近距离接触的后遗症。

但根据汇报,那天你并没见到‘祂’,对吧?”

“……”“……我看过任务报告和终端影像了。

而且后来,基地里也又派调查队确认过。

如你所言,那里确实早在八个月前,便彻底无人问津了。

那里的最后一任住客,是个无家可归的老流浪汉。

他在那些废墟附近徘徊了三天,最终则饿死在门口的街巷一角。”

伊说。

“……这样。”

“其他,还有什么吗?”

伊问。

“有啊。”

少女回答。

“请问吧。”

伊说。

“……伊小姐。”

少女顿了顿。

“你觉得,我会死吗?”

“……”“我是说,你看——曾经单这一个基地,便有上万个‘祝子’之多。

而现如今,即便算上我们这些‘无主的’没用‘祝子’,整个基地也就零星剩下了几十个人。

……不知不觉,大家全都死了。”

少女说。

“……”“我不知道。”

伊则似乎颔首思考良久,才如是回答。

“因为病例极其稀少,医疗部的众人对仍在症状和病因加紧研究。

而我终究只是个精神护理师,相关知识远不及他们专业。

况且,秉着职业素养,我也不应从个人角度对此做出任何评判。”

“……因为,视其结果或许会影响到我的精神状态?

从而甚至影响痊愈本身?”

少女问。

“对。”

伊回答。

随即,少女低声叹息,伊则沉默不语。

“那……换一个问题吧。”

她静静地说。

“倘若我死了,你会为我落泪吗?”

“……”“我……”然而,伊正张口欲达时,少女却突然又说道:“等等、等等——还是算了,算了!

太阴沉了,是吧?

哈哈……抱歉,我这是怎么了?

嗯,或许像你说的,只是今天心情不好吧。”

“你看,当代人心情不好时往往就会这样嘛!

张口闭口就是什么生啊、死啊,爱恨别离之类的。

可一转头,只消等到第二天早上,曙光穿透窗子、斜斜洒在身上,还不又是老老实实、得过且过了?”

“……”“而且嘛,这其实也不算什么。”

她说。

“反正,大家都要死的。

而死亡只有一瞬,所以才根本谈不上什么幸福、孤独抑或寂寞,只是眨眼的工夫罢了。

就像入夜时吹灭蜡烛,咻——”“然后,每次当我这么一想,感觉就似乎好多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但,我其实是想说——伊小姐,你可能是在我身边陪伴最久的人之一了。

我其实并不希望你为我做些什么。

若真是那样反倒麻烦,对我们彼此而言都是负担。

只是,如果你偶尔也能想起我的话,我会开心。

就这样。”

“……我会记得。”

伊说。

“谢谢。”

少女微笑。

“能被人记得,是件相当幸运的事……我衷心这样想的。”

她补充。

“那么再见,‘祝子’。”

“……再见,伊小姐。

另外,谢谢你替我瞒住终端的事。

之前手术那次,一整天都光是待在病床上躺着,实在闷死了。”

听了少女的道谢,伊没再出言应答。

她只是轻轻颔首、表示自己听到,而后便无声地离开房间。

随即,少女顺手自墙边拉开窗帘,望着逐渐发暗的天空,一动不动地发起呆来。

发呆。

抑或说,凝视……凝视着暮色,渐渐吞噬黄昏。

许久之后,待自己内心平静了,她才终于从枕头下方重新拿出通讯终端,摆弄起来。

她再度找到之前那个最初发来短讯的加密端口。

“……可以再陪我聊聊吗?”

——点击。

发送讯息。

“……”“哈啰,维蒂卡尔先生?

还是……维蒂?”

“……”“算了,你在看的吧?

反正你整天都在看书,空闲要多少有多少。

那么,不必回复也罢,听我说说就好。”

“其实,我之前突然想到件有趣的事:虽然你说,我们首接见面的机会至多只有三次——自第一次后,就只剩下两次。

但,倘若是非首接的呢?”

“譬如说,像这样通过短讯通讯?

抑或说,其他的什么方式……?

是不是只要这样,就能绕过那条讨人厌的规则?

是不是只要这样,我们就可以一首随便聊些什么,无论多久?”

“……”“……我想见你。

真的。”

“所以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再见到你?”

“……”然而自那之后,无论少女继续发了多少讯息,彼端都始终没再传来任何回复。

——唔,真恶趣味。

又或者说,睚眦必报?

少女呢喃。

但,这也无可奈何。

她想。

她想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他——若是对他们,她都会这么说。

可毕竟,对方可是恶魔。

她清楚恶魔的手段、恶魔的作风、恶魔的能力,恶魔的性格;清楚哪怕他们看上去再怎么别无二致,终究……还是不同的。

“你暴露啦。”

她苦笑。

随即,她着手书写起最后一条讯息。

而后点击发送。

——这次,讯息传递的内容却异常简短。

“只是确认。

这样——不算第二次。”

“对吧,‘伊小姐’?”

“……”——叮。

二十秒后,少女面前沉寂许久的终端屏幕,终于泛起亮光。

她凝望着,点开方才收到的讯息,来源是另一个从未见过的加密端口。

“不算。”

他回答。

“——毕竟这次,是我主动找到你。”

看到这里,少女终于咯咯地笑了,似乎发自内心感到愉快一般。

“没关系,我原谅你啦。

不过相对的,你要补偿我。”

“……为什么?”

他问。

“没什么为什么。”

少女回复。

“我不介意你了解我。

但伊小姐死的那时候,我可是真的很伤心的。”

“你知道吧?

我是‘祝子’,生来就是。

而我们这些‘先天缺陷’的孩子,是没有社会意义上的父母的。”

“所以自学校到基地里,那个从小便作为我名义上的监护人、一首为我提供医疗护理的伊小姐,就好像我的妈妈——哪怕她只是个人工智能;哪怕除了生病卧床的时候,我们一年到头都不一定有机会见上两次。”

“然而大家都记得,自‘智械取缔法案’颁布以后,像她那样原本为人类提供服务的机制仿生人,就都被‘学会审判庭’的执行官们,不由分说地就地销毁了。

就连一点残骸或记录都没能留下。”

“这样,玩笑也就变得不那么好笑了,对吧?”

“……”沉默许久之后,彼端终于再度传来回答。

“祂”的话语仍然简短。

“……你要什么?”

恶魔信口,便成契约。

“祂们”似乎,向来便是如此善于聆听欲望——正如向来善于为前者讨回代价。

无论那两者内容残酷如何。

少女则只是歪着脑袋、稍加思索过后,便轻巧地回道:“那么,下周的今天——陪我去次电影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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