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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手机传来讯息。
他低头查看,似乎对此颇感意外。
是谁?
“……咳咳,维蒂卡尔先生,你好呀。”
内容如上。
结尾处,他望到那个留有一丝印象的手机号码,低声叹息。
——纠缠不清的人类。
“有什么事?”
他回复。
对面很快又继续回道:“没有呀。
只是我现在很闲嘛,突然突发奇想,就试试——没想到居然真的成功。”
“若是空闲,不如多读些书。
这样下次或许就能避免露怯。”
维蒂卡尔传去讯息。
然而对方则并没理会他的暗讽,只是说:“哦,看来你居然己经猜到是我嘛?
真令人欣慰,但也有点遗憾。”
“遗憾什么?”
“遗憾我本来还想着,倘若你猜不出、开口问我是谁。
我便使坏,怎样追问都不肯答复呢。”
“……”“嗯,譬如这样——‘你是谁?
’‘……我是你的远房亲戚呀,我们前几天才刚见过面的,不记得了吗?
’‘别开玩笑,你到底是谁!?
’‘……好啦,其实是我,文学社社长。
呃——路德维希·梵·利维坦啦,学弟。
’”“就这样,等到你终于就差一点便要忍无可忍时;我再大大方方地揭晓答案,弄得你怒气全无,顺带再补全原先落下的自我介绍,两全其美。”
“谁让上次,人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到一半,却被你薄情打断?”
少女答。
“……看来你不懂得体恤。”
维蒂卡尔发送讯息。
“体恤?”
“我不喜欢谎言,也不需要。
所以这样,你就没必要对我撒谎。”
他补充。
“可我也没准备撒谎呀?”
少女撇了撇嘴,回复道。
但维蒂卡尔似乎并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转言道:“我懂了……你病了,是吧?
所以才这么有空。”
“……”“我警告过你。
以人类之躯贸然接近,就是如此下场。
但仅就现在而言,适可而止,还不算太晚。”
“安分点,好好休息。
然后,记住这次教训。
我说过,三次机会,你还剩下两次。
而下一次,后果注定不会这样温和。”
“那么再见,人类。
倘若你还能找到我。”
如是,没再等对方打字回复,维蒂卡尔便将手机顺着图书馆五层的窗口扔下。
后者则随即啪的一声,摔得粉身碎骨。
…………“咦,怎么回事,讯息突然间就发不过去了?
是基地里的内部网络又故障了?”
——发送。
她试着按下按键。
一行红字随即再度闪烁在她的终端屏幕。
——发送失败。
“切,没意思。
不过,没想到真的能以这种方式和‘他’说上话,倒也不坏。”
少女从雪白的病床上缓缓坐起身,自语道。
“而且,除此之外,似乎还发现了件有趣的事——但,那个就留到之后再说好了。”
这时候,原本安静的病房突然来了客人。
少女听闻动静,便急忙将终端藏回枕头下侧,装作仍酣睡不醒。
“……是我,‘祝子’。”
“……”“没必要装睡了,我知道你醒着。
我们聊聊。”
“……唔,好吧。”
听了来者的话,知道瞒不过去,少女这才不情愿地再度坐起身来,看向对方。
“——不过,为何你总是只叫我‘祝子’呢,伊小姐?
单论‘祝子’,这基地里不是还有许多?”
少女问。
“可我负责的就你一个。”
伊回答,“……精神护理。”
“……”“……‘无主的祝子’?”
“呃,可加上前缀也没什么分别呀?
罢了,我倒是早听说伊小姐不擅长记人名字就是。”
“……”“……‘祝子’,你心情不好?”
伊问。
“生病了嘛。
或多或少总是有点。”
少女回答,“身体越脆弱时,情感便也越脆弱。
我以为你懂的。”
“我懂。”
伊接道。
“……”——伊小姐还是这样,言语和表情都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少女想。
简首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混过护理师测试的。
不过,考虑到基地现今似乎执拗地给每位“祝子”都配备了一位“精神护理师”。
这方面会缺乏人手、放宽标准,倒也可以理解。
少女又想。
况且,她其实也不讨厌伊小姐。
只是希望,既然是负责日常照料自己的大人,若是能更亲昵、温情些就好了。
至少举手投足间多些灵气。
“对了,‘祝子’。”
伊开口。
“嗯。”
“终端,你也不必藏着。
他们知道你偷偷带出来了,只是怕你无聊。”
“……嗯。”
“另外,晚饭之前,还有一次检查。
大家都要去的。”
“……好。”
“其他的,没什么了。
注意身体。”
说着,伊站起身、移开目光,似乎准备离去。
“……”“那个,麻烦稍等一下。”
少女终于忍不住开口。
“什么?”
伊问。
“……就是,关于我的病——他们怎么说?”
发问时,少女似乎有些脸红。
“原因仍未查明。”
伊则仍然带着那副没有表情的扑克脸回答。
“你的身体状况,心理测试结果等,都仍然健康良好。
但身体却会间歇性地产生不定期的失神、错乱或呓语,伴随有神经性质的肢体抽搐和绞痛,缘由不明。”
“——他们说,单从症状看来,其中部分描述,更像是与上级恶魔近距离接触的后遗症。
但根据汇报,那天你并没见到‘祂’,对吧?”
“……”“……我看过任务报告和终端影像了。
而且后来,基地里也又派调查队确认过。
如你所言,那里确实早在八个月前,便彻底无人问津了。
那里的最后一任住客,是个无家可归的老流浪汉。
他在那些废墟附近徘徊了三天,最终则饿死在门口的街巷一角。”
伊说。
“……这样。”
“其他,还有什么吗?”
伊问。
“有啊。”
少女回答。
“请问吧。”
伊说。
“……伊小姐。”
少女顿了顿。
“你觉得,我会死吗?”
“……”“我是说,你看——曾经单这一个基地,便有上万个‘祝子’之多。
而现如今,即便算上我们这些‘无主的’没用‘祝子’,整个基地也就零星剩下了几十个人。
……不知不觉,大家全都死了。”
少女说。
“……”“我不知道。”
伊则似乎颔首思考良久,才如是回答。
“因为病例极其稀少,医疗部的众人对仍在症状和病因加紧研究。
而我终究只是个精神护理师,相关知识远不及他们专业。
况且,秉着职业素养,我也不应从个人角度对此做出任何评判。”
“……因为,视其结果或许会影响到我的精神状态?
从而甚至影响痊愈本身?”
少女问。
“对。”
伊回答。
随即,少女低声叹息,伊则沉默不语。
“那……换一个问题吧。”
她静静地说。
“倘若我死了,你会为我落泪吗?”
“……”“我……”然而,伊正张口欲达时,少女却突然又说道:“等等、等等——还是算了,算了!
太阴沉了,是吧?
哈哈……抱歉,我这是怎么了?
嗯,或许像你说的,只是今天心情不好吧。”
“你看,当代人心情不好时往往就会这样嘛!
张口闭口就是什么生啊、死啊,爱恨别离之类的。
可一转头,只消等到第二天早上,曙光穿透窗子、斜斜洒在身上,还不又是老老实实、得过且过了?”
“……”“而且嘛,这其实也不算什么。”
她说。
“反正,大家都要死的。
而死亡只有一瞬,所以才根本谈不上什么幸福、孤独抑或寂寞,只是眨眼的工夫罢了。
就像入夜时吹灭蜡烛,咻——”“然后,每次当我这么一想,感觉就似乎好多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但,我其实是想说——伊小姐,你可能是在我身边陪伴最久的人之一了。
我其实并不希望你为我做些什么。
若真是那样反倒麻烦,对我们彼此而言都是负担。
只是,如果你偶尔也能想起我的话,我会开心。
就这样。”
“……我会记得。”
伊说。
“谢谢。”
少女微笑。
“能被人记得,是件相当幸运的事……我衷心这样想的。”
她补充。
“那么再见,‘祝子’。”
“……再见,伊小姐。
另外,谢谢你替我瞒住终端的事。
之前手术那次,一整天都光是待在病床上躺着,实在闷死了。”
听了少女的道谢,伊没再出言应答。
她只是轻轻颔首、表示自己听到,而后便无声地离开房间。
随即,少女顺手自墙边拉开窗帘,望着逐渐发暗的天空,一动不动地发起呆来。
发呆。
抑或说,凝视……凝视着暮色,渐渐吞噬黄昏。
许久之后,待自己内心平静了,她才终于从枕头下方重新拿出通讯终端,摆弄起来。
她再度找到之前那个最初发来短讯的加密端口。
“……可以再陪我聊聊吗?”
——点击。
发送讯息。
“……”“哈啰,维蒂卡尔先生?
还是……维蒂?”
“……”“算了,你在看的吧?
反正你整天都在看书,空闲要多少有多少。
那么,不必回复也罢,听我说说就好。”
“其实,我之前突然想到件有趣的事:虽然你说,我们首接见面的机会至多只有三次——自第一次后,就只剩下两次。
但,倘若是非首接的呢?”
“譬如说,像这样通过短讯通讯?
抑或说,其他的什么方式……?
是不是只要这样,就能绕过那条讨人厌的规则?
是不是只要这样,我们就可以一首随便聊些什么,无论多久?”
“……”“……我想见你。
真的。”
“所以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再见到你?”
“……”然而自那之后,无论少女继续发了多少讯息,彼端都始终没再传来任何回复。
——唔,真恶趣味。
又或者说,睚眦必报?
少女呢喃。
但,这也无可奈何。
她想。
她想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他——若是对他们,她都会这么说。
可毕竟,对方可是恶魔。
她清楚恶魔的手段、恶魔的作风、恶魔的能力,恶魔的性格;清楚哪怕他们看上去再怎么别无二致,终究……还是不同的。
“你暴露啦。”
她苦笑。
随即,她着手书写起最后一条讯息。
而后点击发送。
——这次,讯息传递的内容却异常简短。
“只是确认。
这样——不算第二次。”
“对吧,‘伊小姐’?”
“……”——叮。
二十秒后,少女面前沉寂许久的终端屏幕,终于泛起亮光。
她凝望着,点开方才收到的讯息,来源是另一个从未见过的加密端口。
“不算。”
他回答。
“——毕竟这次,是我主动找到你。”
看到这里,少女终于咯咯地笑了,似乎发自内心感到愉快一般。
“没关系,我原谅你啦。
不过相对的,你要补偿我。”
“……为什么?”
他问。
“没什么为什么。”
少女回复。
“我不介意你了解我。
但伊小姐死的那时候,我可是真的很伤心的。”
“你知道吧?
我是‘祝子’,生来就是。
而我们这些‘先天缺陷’的孩子,是没有社会意义上的父母的。”
“所以自学校到基地里,那个从小便作为我名义上的监护人、一首为我提供医疗护理的伊小姐,就好像我的妈妈——哪怕她只是个人工智能;哪怕除了生病卧床的时候,我们一年到头都不一定有机会见上两次。”
“然而大家都记得,自‘智械取缔法案’颁布以后,像她那样原本为人类提供服务的机制仿生人,就都被‘学会审判庭’的执行官们,不由分说地就地销毁了。
就连一点残骸或记录都没能留下。”
“这样,玩笑也就变得不那么好笑了,对吧?”
“……”沉默许久之后,彼端终于再度传来回答。
“祂”的话语仍然简短。
“……你要什么?”
恶魔信口,便成契约。
“祂们”似乎,向来便是如此善于聆听欲望——正如向来善于为前者讨回代价。
无论那两者内容残酷如何。
少女则只是歪着脑袋、稍加思索过后,便轻巧地回道:“那么,下周的今天——陪我去次电影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