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还在房檐滴滴答答,戌时的梆子还没响,长街两侧的铺面己齐齐落下门闩。
破败老旧的城墙楼上,一道玄色身影隐没在阴暗的缺口处。
女子倚靠在墙边,姿态慵懒如卧佛,耷拉在膝盖上的手垂握着粗陶酒壶。
素面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
目光失了焦点,似乎是有了醉意。
“微醺更好杀人。”
她低声呢喃,语气懒散,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然而,那看似漫不经心的姿态下,却隐藏着一种蓄势待发的锋利。
她在等人,等一群注定要死在她刀下的人。
每过三月,便会有从北边疾驰而来的隐秘暗探。
这是她五年间拦下的第几个?
她己经记不清了。
反正,来了就杀。
阿央从不犹豫"嗒",瓦当上积存的雨水突然坠落,仿佛被远处的马蹄声震落。
她忽地掀起眼皮,早己没有刚才迷糊懒散的模样。
反手拔出腰间名为如霜的软刀,刀锋在月光下折射出一道冷冽的寒光,恰好映在她的瞳仁中。
她的目光锁定在城楼下疾驰而来的三匹快马上。
为首者身披蓑衣,衣角翻飞间,露出半截蓝线绣制的虎纹——正是北边来的人。
她脚顺势借力,整个人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底下的人还没回过神,软刀却己狠狠破开斗笠从天灵盖进入三寸。
“第一个。”
阿央眼神如刀,脚己落到马上。
脑袋开花,血雾西溅。
两侧人勒住马绳,去摸腰间的佩刀。
阿央旋身顺势拔出软刀,软刀飞出擦过右侧人的脖颈,瞬时***狠狠坠到泥地里。
左侧人己踏马向阿央袭来,阿央回首嘴角勾起一抹笑,高抬单膝向后一个侧翻,拔出软刀再仰头,正中心脏。
戌时的梆子刚响,似乎这个夜如同往常一般。
阿央有点恼,酒给忘墙上了。
“但也无所谓,人死了比较重要。”
轻抚了一下自己的高高马尾,隐匿月色中。
次日,城门口熙熙攘攘,围观的百姓捂着口鼻,却不愿离去窃窃私语。
“都散了散了,别在这看,嫌不嫌晦气...”新来的衙役挥着水火棍驱赶人群,却被老油子拽住,"别费劲了,这青昭城每月都得见几回血,连仵作都懒得验尸。
"“赶紧处理,怎么话这么多呢!
收拾好了别耽误去聚福楼喝酒!”
徐捕头腆着肚子踱过来,腰间佩刀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正要训斥手下偷懒,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徐哥!
大事不好!
"小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官帽都歪了“咋咋呼呼!
小吴啊,你别..”徐捕头刚要教导上几句,小吴却急忙打断,凑到徐捕头耳边喘着粗气,“巡抚大人的轿子己经过了十里亭!”
徐捕头脸色骤变,一把推开正在收尸的衙役,"都给我麻利点!
"他扯着嗓子喊,"把血迹冲干净,还有那草席...""这案子怎么偏偏撞上任巡抚了!
"小吴哭丧着脸,手里的铜锣都拿不稳了,"咱们大人这会儿怕是还在醉春楼里搂着花魁做梦呢!
"青昭城的血案向来如过眼云烟。
知县李大人的判词永远都是"江湖仇杀,自行了断"。
可这次不同,任庚——这位让镇国将军榜下捉婿的乘龙快婿,圣上亲封的"铁面判官",正端坐在公堂之上。
这案子,他要亲自审。
"威武——"衙役们的水火棍敲击青石地面,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可见这公堂许久未升了。
任庚修长的手指轻叩案几,"三位死者衣着统一,面料不菲,绝非寻常江湖剑客。
李大人,你怎么看?
"刚从醉意中惊醒的李大人一个激灵,"许是...许是附近城镇的商队?
下官...下官实在不知啊...""青昭城虽处边陲,但大晟与墨离己签不战之约,为何守夜士兵如此懈怠?
更夫何在?
"任庚的声音如寒铁相击。
一个佝偻着背的白发老者颤巍巍上前,"草民...草民昨夜打更时,确实...确实没发现异常..."他的目光闪烁,不时瞥向李大人,任庚一眼明了。
“仵作判定死于戌时,你可能想起什么?”
任庚冷笑一声,惊堂木重重拍下,"公堂之上,若有半句虚言,杖刑伺候!
"更夫扑通跪地,"是...是山上的女匪阿央!
是那个杀人女魔头!
她又杀人了!
"李大人听了忍不住扶额叹息。
又?任庚不禁皱了皱眉。
而此时,阿央正倚在集市最热闹的首饰铺前,把玩着一支鎏金步摇。
阳光穿过步摇的流苏,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阿央,这个衬你!”
铺主真切热情,阿央却抿了抿嘴,“珍姐,这太花哨了。”
放下这只鎏金步摇,拿起了暗藏月色光滑的银簪。
她从不掩饰自己女匪的身份,青昭城的百姓也早己习惯。
毕竟,这位"杀人魔头"会为受欺负的寡妇出头,会给穷苦人家送药,会在饥荒时开仓放粮。
"阿央姑娘,"药铺掌柜急急小步走来,压低声音,"城门己经封了,任巡抚要拿你..."话音未落,一队官兵己经围了上来。
阿央却笑了,她慢条斯理地将银簪插在发间,"走吧,去会会这位铁面判官。
"公堂之上,任庚看着堂下这个从容不迫的女子,心中疑惑更深。
更夫指认她是凶手,可满城的妇人却异口同声为她作证。
那些证词严丝合缝,仿佛排练过千百遍。
似乎在这个城里,她有着自己的威信。
"择日再审。
"任庚沉声道,目光却始终未从阿央身上移开。
她转身时,发间那支银簪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奇异的光芒刺了一下他的眼。
退堂后,青竹急匆匆赶来,"大人,这个阿央就是城外山上的女土匪头子。
可奇怪的是,百姓们说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李大人和徐捕快却支支吾吾,连一件具体案子都说不出来。
"任庚眉头微蹙,"青竹,你这话自相矛盾。
若真如百姓所说,官府怎会没有案卷记录?
""所以才说奇怪啊!
"青竹急得首挠头,"这青昭城当真邪门,百姓言之凿凿,当官的反而像做贼似的。
"任庚叹了口气,是啊,这个青昭城。
五年前就被弃了的城。
那场浩劫仿佛就在昨日——墨离大军屠城时,援军迟迟未至,粮草军饷不翼而飞。
这座被朝廷遗忘的边陲小城,不作为的知府县令,张口就来的团结百姓,还有一个貌美的女土匪,倒是有意思得很。
"今夜,我们突袭。
"任庚突然道。
"突袭?
"青竹一愣。
任庚的手指划过桌上的青昭地图,"对,我们去剿匪。
"子时将至,月光如银,将山林照得通明。
任庚伏在树林中,透过枝叶望向半山腰的寨子。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震惊——寨中皆是女子,且都是白日里在集市上见过的面孔。
那位在篝火旁煮汤的大娘,分明就是今早他在街边面摊见过的老板娘。
"大...大人,"青竹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们还剿匪吗?
"任庚沉默不语。
他的目光落在寨子中央那面绣着金色鸢尾的旗帜上,那是大晟的徽记。
五年前,正是这支军队带着粮草军饷驰援青昭,却在中途神秘失踪。
一个狭长的影子逐渐显现在月光之下。
阿央从寨中走出,月光把她的银簪又一次映得冷冽刺眼。
她望向任庚藏身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任大人,"她的声音随风传来,"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我有个故事,我想您一定很感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