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匹北戎战狼的尸首正在融化,狼血与冰碴混合成粉色的冰沙,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那只青铜铃铛在掌心发烫,铃舌竟是一截人指骨,指节处刻着细如蚊足的"丙戌"二字。
食髓鼠的吱叫从西面八方涌来,绿眼睛在尸山间起伏如磷火。
我撕下襦裙衬布裹住流血的手腕,突然摸到腰间硬物——柳姨娘那枚螭纹玉佩不知何时裂开道缝,露出里头蜷缩的金蚕。
活蛊触到血腥气,突然振翅发出尖锐嗡鸣。
鼠群霎时静止。
"沙沙..."东南方的尸堆突然塌陷,半副玄铁甲胄从腐肉中升起。
我屏息看着那具挂着碎肉的骷髅缓缓转头,空洞的眼窝对准我藏身的残碑。
它右手三指齐根而断,左手却紧握着柄锈迹斑斑的陌刀。
喉间涌上腥甜,我咬破舌尖保持清醒。
那骷髅每走一步,就有青灰色蛊虫从关节处簌簌掉落。
当它扬起陌刀劈向残碑时,我猛然想起母亲札记里的记载——这是苗疆的"赶尸蛊",中者需见血方休。
金蚕蛊突然自我掌心飞起,撞进骷髅眉心。
腐尸动作骤停,陌刀在距我咽喉三寸处凝住。
密密麻麻的蛊虫从它七窍涌出,在空中聚成个人形,竟是三年前溺毙的孙嬷嬷!
"小姐...快逃..."蛊虫组成的嘴唇开合,发出浸水的呜咽。
我腕间突然剧痛,青铜铃铛自行震响,五音律穿透尸山。
孙嬷嬷的幻影惨叫消散,骷髅轰然倒地,砸起漫天腐肉。
鼠群却在此刻暴动。
成千上万的食髓鼠汇成黑潮,所过之处白骨成粉。
我踩着骷髅头骨跃上残碑,金蚕蛊在鼠群上方划出金色弧线。
每当蛊虫俯冲,鼠潮便如摩西分海般裂开通道——它们怕的哪里是金蚕,分明是蛊虫身上沾着的我的血。
"喀啦",碑底冰层突然碎裂。
我随崩塌的碑石坠入冰窟,后腰撞上硬物的瞬间,青铜铃铛脱手飞出。
暗河水流裹着浮冰擦过面颊,我在湍流中抓住半截浮尸,瞥见前方岩壁上闪烁着熟悉的朱砂色——是母亲的字迹!
"丙戌年霜降,血祭白虎。
"水流突然变得粘稠,浮尸开始融化。
我挣扎着攀上岩壁,指尖陷入的字痕竟与母亲刺在我胸口的《百毒谱》纹样重合。
朱砂符文在黑暗中泛起微光,映出岩洞顶部倒悬的青铜鼎群。
最大的那尊鼎上缠着铁链,锁着具无头尸,断颈处插着半截虎符。
金蚕蛊突然发狂似的撞向岩壁,我顺着它撞击的位置摸到块凸起。
机关转动的轰鸣声中,岩壁裂开道缝,腐臭的暖风扑面而来——是墨家地宫的通风口!
鼠群嘶叫逼近,我闪身挤进石缝。
突然后颈一凉,东厂番子特有的沉香味钻进鼻腔。
绣春刀横在喉间,来人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硌得我生疼:"大小姐好手段,督公的食髓鼠都奈何不了你。
"是谢无咎!
我佯装颤抖,将青铜铃铛悄悄卡进石缝:"厂公若是要杀我,何须等到现在?
"说话间袖中银针刺向他曲池穴,却被他用刀柄精准夹住。
"因为..."他突然贴近我耳畔,呼吸扫过颈间刺青,"你心口跳动的,是最后半颗白虎心。
"刀尖挑开我衣襟,母亲刺的朱砂纹路正在渗血,"十六年前姜烈将军剖心明志,还有半颗,督公找了好久呢。
"地宫突然剧烈震颤,锁着无头尸的铁链寸寸崩断。
谢无咎脸色骤变,揽着我腰疾退。
青铜鼎群接连炸裂,青绿色的火焰中,那具无头尸竟颤巍巍站了起来。
它左手提着陌刀,右手掌心赫然是半枚虎符!
"父亲..."我望着虎符上残缺的"姜"字呢喃。
胸口的《百毒谱》突然灼烧般剧痛,朱砂纹路渗出金血,与岩壁符文产生共鸣。
无头尸浑身骨节爆响,空荡荡的颈腔里传出战马嘶鸣。
谢无咎的软剑己出鞘:"难怪督公说你是最完美的药人。
"他剑尖指向无头尸心口,"白虎煞星现世,这局棋总算活了。
"无头尸的陌刀劈来时,我猛地将青铜铃铛塞进谢无咎后领。
五音律响起的刹那,鼠群如黑云般涌入地宫。
食髓鼠疯狂啃噬青砖,藏在砖缝里的火药线暴露无遗——是柳姨娘惯用的江南霹雳堂手法!
"趴下!
"我拽着谢无咎滚向侧门。
爆炸的气浪掀翻青铜鼎,无头尸在火光中化作碎片。
半枚虎符飞入我怀中,滚烫得几乎要灼穿皮肉。
烟尘散尽时,谢无咎的蟒纹曳撒己成碎布。
他掐着我脖颈按在残壁上,眼中第一次露出杀意:"你怎么知道地宫有火药?
"我举起虎符,上面沾着的腐肉正诡异地蠕动:"因为三天前,柳姨娘耳后的昙花,开在江南霹雳堂主的脖子上。
"指尖用力,腐肉中挤出颗珍珠,"这种南海鲛人泪浸过的火信子,烧起来会有莲香。
"地宫深处突然传来机械转动声,七十二尊青铜人俑破壁而出。
它们手持连弩对准我们,眉心都刻着"丙戌"印记。
我握紧虎符冷笑:"谢大人,现在是我们该谈合作,还是继续演追杀戏码?
"青铜人俑的机括声如暴雨叩击铜锣,七十二道弩箭寒光封死所有退路。
谢无咎的软剑缠上我脖颈,剑锋在《百毒谱》刺青处压出血线:"大小姐可知,这些弩箭都淬了苗疆的‘笑春风’?
"我指尖抚过虎符上的凹痕,感受着与青铜人俑共鸣的震颤:"那毒见血封喉,中者会笑着化骨——三年前工部尚书就是这么死的。
"突然将虎符按向心口,朱砂刺青碰触符纹的刹那,最近的人俑突然调转弩头指向谢无咎。
谢无咎瞳孔骤缩,剑锋却未移半分:"原来白虎心要这样用。
"他左手忽然抖出玄铁链缠住我脚踝,"可惜督公说过,药人的心最忌情绪波动。
"链梢金铃震响,我心脏猛地抽搐,仿佛有只手攥住心室挤压。
剧痛中瞥见人俑眉心的"丙戌"印记正在渗血,与虎符缺口形状完全契合。
强忍着呕血的冲动,我将虎符狠狠拍向心口。
《百毒谱》刺青突然浮现金色脉络,七十二尊人俑齐齐单膝跪地,弩箭箱弹开露出藏着的青铜匣。
"你疯了?!
"谢无咎欲夺虎符,却被突然苏醒的人俑挥臂击飞。
我踉跄着撞向主俑,胸口的血染红它眉心印记。
机括轰鸣声中,人俑胸腔弹开暗格,羊皮卷轴裹着支玉笛滚落——笛身刻满与母亲佛经批注相同的密文。
谢无咎的软剑再次袭来时,我吹响玉笛。
地宫顶部的青铜钟应声而落,惊起藏匿的食髓鼠群。
鼠潮分成两股,一股吞掉谢无咎的剑穗,另一股托着我滑向突然出现的密道。
转角处壁画上的北戎祭司突然眨眼,流淌的颜料竟是新鲜人血。
"大小姐逃得掉吗?
"谢无咎鬼魅般的声音在密道回荡。
我反手将玉笛插入壁缝,笛孔喷出紫色毒雾。
他闪避时撞翻灯台,鲛人油泼在岩壁显出血字——是母亲的字迹!
"丙戌年腊月,夫君带回的北戎俘虏,耳后皆昙花纹身。
"密道尽头是座圆形祭坛,中央冰棺里躺着具女尸。
看清她面容的瞬间,我浑身血液凝固——那竟是与我一模一样的脸!
女尸身着北戎祭司袍,心口插着半截虎符,断口与我手中的完全吻合。
冰棺突然炸裂,女尸睁眼的刹那,我腕间青铜铃铛自行飞入她口中。
她喉间发出青铜摩擦般的声响:"姜氏余孽..."无数蛊虫从她七窍涌出,在空中凝成北戎狼图腾。
谢无咎的玄铁链突然缠住我腰肢:"这是替身蛊,她吸了你的血就能复生!
"软剑斩断蛊虫组成的狼爪,剑身却瞬间锈蚀成灰。
我趁机将半枚虎符按向女尸心口,冰棺下的机关突然启动,祭坛旋转着沉入地底。
"歌儿..."女尸的幻影抚上我脸颊,指尖寒意刺骨,"十六年轮回,该把白虎心还回来了。
"胸口的《百毒谱》突然浮空展开,朱砂文字化作金线缠住女尸。
她惨叫着融化,最终凝成滴琥珀色的血珠落入玉笛。
地底传来战鼓轰鸣,整座地宫开始崩塌。
谢无咎抓着我在坠落的青铜鼎间腾挪,他后背撞上机关墙时,刺青与墙纹竟完美契合。
墙面翻转露出密室,满墙的《天工开物》残卷中,赫然挂着幅姜烈将军的戎装画像。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看着画像右下角的题字——"赠爱徒无咎"。
画中父亲手中的陌刀,正是谢无咎此刻握着的兵器。
谢无咎突然割破手腕,将血抹在画像眼睛上。
暗格弹开,姜烈将军的战报与皇室密令并排陈列。
永徽元年九月十二日的记录令人窒息:北戎大祭司头颅确己斩获,然姜烈将军心脉被白虎煞气侵蚀。
钦天监奏请剖心镇煞,圣上朱批:允。
我颤抖着展开染血的战报,背面是母亲的字迹:"夫君心脏被剜去半颗,余者藏于歌儿体内。
钦天监与将军府合谋,欲借白虎煞星颠覆北戎,然..."战报在此处被血污浸透,谢无咎突然按住我翻页的手:"后半段在督公那里。
"他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疤痕组成白虎纹样,"十年前他剖开我胸膛时说,这里本该装着另半颗心。
"地宫崩塌的轰鸣中,我们跌入地下暗河。
湍流裹挟着青铜碎片,我望见水面倒影里的自己——瞳孔不知何时己变成异色,左眼金,右眼银。
谢无咎在旋涡中抓紧我的手,突然将唇印上我腕间伤口。
"记住,九千岁要的不是白虎心。
"他的血混进我的,"他要的是十六年前那场祭祀里,真正被献祭的东西。
"当我们浮出水面时,鬼方城的月光正照在岸边等候的东厂缇骑身上。
九千岁的蟒纹轿辇停在最前方,轿帘掀开时露出半张白玉面具:"晏姑娘这份投名状,本督收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