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凉了。
林默看着杯沿上那个淡淡的唇印,以及杯底深褐色液体里自己扭曲的倒影,一动不动。窗外的天空是灰蒙蒙的,像一块浸了水的抹布,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这间位于老城区角落的旧书店,是她如今唯一的避风港。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特有的霉味,偶尔夹杂着窗外飘来的、模糊不清的车流声。
对于林默来说,世界是默片。
自从一年前那场事故后,她的声带就像被一把无形的锁彻底封死,再也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连最痛苦的尖叫,也只在喉咙深处化为一阵急促而嘶哑的气流,像破旧风箱的喘息。
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桌上正在修复的一本清代线装书。纸张脆弱而干燥的触感,让她感到一丝短暂的安宁。只有这些沉默的、不会说话的老物件,才不会让她感到压力。她不需要应对它们好奇或怜悯的目光,也不需要费力地比划她那生疏的手语。
“林默,这几本也麻烦你了。”书店老板老周抱着一摞旧书走过来,声音温和。他是个好人,从不多问,只是提供这份安静的工作和一份微薄的薪水。
林默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她拿起旁边的便签本,快速写下:好的,放这里吧。谢谢周叔。
字迹清秀,却带着一种刻意控制的僵硬。
老周放下书,看了看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前台。
孤独感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曾是市公安局法医中心最耀眼的新星,能在血腥的现场和冰冷的解剖台前冷静地寻找真相,用清晰逻辑的语言在法庭上陈述尸体的“证词”。而现在,她连一句“你好”都说不出口。
噩梦是唯一的“声音”。
每到夜晚,她总会回到那个雨夜。冰冷刺骨的雨点,昏暗巷子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那双戴着黑色手套、力量大到可怕的手从身后死死扼住她的喉咙,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还有那个凑在她耳边,冰冷、扭曲、充满恶意的声音:
“……永远……闭嘴……”
然后是一片死寂,以及无边无际的黑暗。
“唔……”
林默猛地一颤,从回忆的泥沼中挣扎出来,手心一片冰凉冷汗。她用力闭上眼睛,深呼吸,试图压下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脏。一年了,那种濒死的恐惧从未远离,如附骨之疽。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脖颈,那里有一道淡粉色的、狰狞的疤痕。这是那次袭击留给她的永久纪念,外表的伤疤早已愈合,但内里的创伤却日夜啃噬着她。
为了摆脱那令人窒息的感觉,她摸索着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了角落里那台老旧电视机。也许有点嘈杂的人声,能冲淡这死寂。
本地新闻台正在播放。
“……本市近日气温将持续走低,请市民注意添衣保暖……”
女主播字正腔圆,表情模式化。林默的目光没有聚焦,只是任由那些画面和字幕在眼前流淌,试图分散注意力。
突然,画面切换。
“下面插播一条本台刚收到的消息。今日清晨,有市民在城西的绿萝公园人工湖附近发现一具女性尸体。警方目前已赶到现场并拉起了警戒线。据初步了解,案件存在可疑情况,具体细节仍在调查中。本台记者将持续关注……”
林默的身体瞬间僵住。
屏幕上出现了晃动的现场画面:拉起的蓝白警戒带,闪烁的警灯,穿着制服的警察身影模糊地走动着。虽然镜头很远,并且打了马赛克,但那种现场特有的紧张和肃杀氛围,透过屏幕精准地传递了过来。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法医的本能在她沉寂的血液里苏醒。她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目光死死锁住屏幕,试图从那些有限的信息里捕捉到什么。
就在记者喋喋不休的解说中,镜头无意间扫过地面,一个模糊的物件特写一闪而过——那似乎是证物袋里装着的一样东西。
像是一段绳子,或者……某种纤维制品。
但吸引林默的不是物品本身,而是打结的方式。
一个极其特殊、复杂而对称的绳结。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
瞳孔急剧收缩。
眼前昂贵的电视屏幕、嘈杂的新闻播报声瞬间消失不见。世界猛地褪色、扭曲,被拉回到那个噩梦般的雨夜。
就在那双冰冷的手扼住她喉咙之前,她在挣扎中,指尖曾短暂地触碰到了袭击者挽起的袖口。袖口之下,腕部皮肤上,似乎系着什么东西……
当时的一切都太快太混乱,极致的恐惧让她忽略了这一闪而过的细节。
直到此刻。
电视屏幕上那个一闪而过的绳结,像一把淬毒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她记忆深处最黑暗、被封存最严密的那一格抽屉!
那个绳结的样式……和当年她触碰到的、袭击者腕部那个物品的打结方式,一模一样!
“嗬——!”
一声极度惊恐的、破碎的抽气声从她喉咙里艰难地挤出。
冰冷的恐惧感如同毒蛇,沿着她的脊椎急速攀升,瞬间攫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手指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啪嗒!”
遥控器从她失控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电池盖崩开。
她猛地向后缩去,仿佛电视屏幕里会伸出一只无形的手抓住她。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是她吗?
那个摧毁了她一切的凶手……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而且……又开始作案了?
剧烈的颤抖不受控制地席卷了她全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捂住嘴,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
窗外,灰暗的天空下,一辆警车正无声地驶过书店门口的街道,红蓝闪烁的灯光透过玻璃窗,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诡异的光斑。
世界依旧无声。
但血腥的回响,已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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