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写着作业,陈晓橙会突然停笔,转过头看着坐在一旁挺着肚子打毛衣的妈妈,扣着左手手里那早己不成样子了的橡皮,撇撇嘴,感觉心里升上来一股无名火,燥的她把可怜的破碎的橡皮,向着桌上丢去。
“妈,我们班张海洋说,如果你肚子里的小弟弟小妹妹出生了,就会让你们把我送到爷爷奶奶家去。”
杨雨女士停下手里的活,感觉有点好笑的看着她这个像鼓足了气的河豚的女儿,凑近了,拍拍她的头,“怎么会呢,爸爸妈妈怎么会舍得缺席我们晓橙的成长呢?
晓橙和妈妈肚子里的小宝宝一样,都是爸爸妈妈很喜欢的孩子。”
“那,小宝宝出生了,我会不会以后就再也吃不到炒板栗,只能看着他吃了。
王丽娜说,自从她弟弟出生了,她妈就再也不给她吃好吃的了。”
“不会,晓橙不要听他们瞎扯,爸爸妈妈会对你们一视同仁的。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快写作业吧,都几点了,写完睡觉了。
还有,别扣你那橡皮了,东一块西一块的,多浪费。”
陈晓橙重重的“哦”了一声,挪挪板凳上的***,低下头奋笔疾书。
杨雨摸摸自己的肚子,整愣了半晌,摇摇头,又继续打着手里快成型的小毛衣。
我出生,是在一个金色的秋天。
许多年后,陈树民对我说,我出生那天,梧桐叶黄了,银杏叶黄了,家里的橙子也黄了,黄澄澄的坠着。
我的哭声远没有姐姐的大,“像猫崽一样”,陈树民抱着刚出生的我,对着陈晓橙说。
“小橙子啊,你上次说要给妹妹取什么名儿来着,晓叶还是晓草来着?”
“晓彤吧,陈晓彤。
以前说的不算了。”
陈晓橙不自觉的伸出手,摸了摸我红彤彤的脸,“长得好丑。”
“小孩子嘛,刚生下来都这样,长开了就好啦。”
过了一段时间,妈妈带着己经开始变得白胖的我从医院回到家里。
坐在三轮车上,陈晓橙看着怀里的我,伸手打掉我刚放进嘴里的手指头,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蒸屉里热腾腾白花花的大包子,咽了咽口水,偷偷的小声逗着我,喊我小包子,让我喊她姐姐。
爸爸妈妈看着她低低地笑,“晓彤还这么小,还不会说话呢,再等等,大一点了,你天天教她。”
陈晓橙点了点我的嘴,抬头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家里人都说,我太能闹腾了,还喜欢和姐姐抢东西。
陈晓橙有的,我也嚷嚷着要,陈晓橙不要的,我也摆着手摇着头拒绝。
陈晓橙不喜欢我,嫌我吵,讨厌我学她,总是在我爬到书桌上,看她画画的时候,瞪我一眼,让我自己爬下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陈晓橙似乎就迷恋上了画画。
自我有记忆起,她就总拿着家里不要了的小旧菜板当画板,对着门外的橙子树写写画画,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天。
她从来不允许我打扰她一点,她的画,她连一眼都不让我看,也不让爸妈看,严严实实的藏着。
每次凑到她身边的时候,看着她凶巴巴的脸,小小的我总是鼻子一抽抽,连带着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下来了。
看着我哭,陈晓橙更烦了,首接把板子一扣,画纸一折,往兜里一揣,把我抱到屋里,让我在这待着自己看小人书,不许乱跑。
爸妈也对她的这些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想,可能是因为要照顾我有点忽视她了而愧疚吧。
偏偏我最爱招惹她,有时候,看着她被我惹烦了,还觉得很好玩,笑嘻嘻的拽着她的衣摆,惹得她眉头皱的更紧了。
就这样彼此纠缠,我就是陈晓橙摆脱不掉的狗皮膏药,粘着她,乐此不疲。
我己经不记得为什么了,那是陈晓橙小学毕业后的第三天,陈晓橙对我发了好大一场火,当着爸妈的面,同学的面。
我还记得她的脸红红的,额头上还有隐隐约约的青筋。
我本来是鼻子酸酸的看着她的,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她的青筋像一条条小虫子,扭扭曲曲的,有点好笑,于是嘴一咧,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了。
她愣住了,找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抬了抬手,但什么也没做,最后只抬起腿,急急地冲回房间。
后来陈晓橙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前一天的事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只是会突然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我发现了,就把眼睛笑成月牙对着她,她却快速地移开目光,逃一般的离开我的视线。
终于有一天,爸妈都去上班了,不在家,陈晓橙破天荒的耐心陪我玩,拿着块糖逗着我,说要带着我上街转转,去公园玩玩。
我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开心地用头蹭她,说着好呀好呀,喊着姐姐姐姐,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跑。
她僵了一下,把我拽回来,生硬地给我穿鞋,牵着我的手,出了门。
正是盛夏,天热得要把人烤干。
姐姐带着我在街上走来走去,还给我买了串糖葫芦。
走到一个岔路口,人很多,姐姐突然松开了我的手,让我站在原地别乱跑,她要去办点事。
我看着她,懵懵的点点头,蹲下来,看着来来去去的人。
陈晓橙走的很快,我只是看着地上的蚂蚁从我的左脚爬到了我的右脚,我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我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地喊了几下姐姐,来往路人扭头瞥我一眼,又继续赶他们的路,没有人回应我,旁边一个卖红绳的老奶奶被我这几嗓子吓了一跳,上下打量我几眼,又细细的编着一根一根的绳子。
恐惧感像胶水一般向我涌来,把我黏住,困在一个朦胧的胶壳里。
我又蹲下去,掰着手指头,自己安慰自己,在走过我面前的一只只鞋里找属于姐姐的那双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