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日常
她轻手轻脚绕过奶奶的床,铁盒里昨晚新放的三百元压着一张字条:“奶奶,今天有豆浆,记得喝。”
小吃摊的铁皮棚在巷口漏着微光,聋哑大叔己经支起了油锅。
仟冷接过他递来的围裙——边角绣着大叔女儿以前缝的小花,现在成了她的“工作服”。
揉面、擀皮、刷油,动作熟稔得像刻进骨头里。
大叔指指她眼下的青黑,比划着“少熬夜”,她低头笑笑,用沾着面粉的手比了个“好”。
七点整,最后一张葱油饼装袋,仟冷摘下围裙,口袋里揣着大叔硬塞的煮鸡蛋。
电动车的后座绑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是课本和奶奶缝的护腕。
穿过早高峰的车流,校服裙摆被风扬起,前一秒还沾着油烟味的女孩,转眼成了骑行在晨光里的高中生。
市重点高中的走廊总是喧闹,仟冷背着书包穿过人群时,谈话声会短暂卡顿。
有人低声议论她“好像从来不笑”,有人盯着她手腕若隐若现的疤痕。
她目不斜视,径首走向顶楼的教室——靠窗的最后一排是她的固定座位,桌面永远整洁,课本边角磨得发毛,却没有一丝折痕。
课间操是她唯一“社交”的时刻。
队伍里,前排男生偷偷回头看她,被她冷冽的目光扫到,立刻触电般转回去。
她站在队列末尾,目光越过操场,落在远处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像在计算从学校到小吃摊的最短路线。
只有当数学老师提问时,她的声音才会打破沉默,清晰、简洁,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午休时间,仟冷总是第一个冲进图书馆。
三楼靠窗的角落,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摊开的《物理竞赛教程》上投下斜斜的光影。
她备着两支不同颜色的笔,黑色写题,红色批注,笔记本上的公式推导密得像蛛网。
偶尔有学妹抱着书本想搭话,她抬眼时眼神疏离,学妹便讪讪地挪开了脚步。
一次,邻座的男生不小心碰掉了她的水杯,水洒在草稿纸上。
“对不起!”
男生慌忙道歉,她却只是沉默地抽出湿透的纸页,从书包里另取一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首到男生红着脸递来新的草稿本,她才极轻地说了声“谢谢”,声音低得像风过书页。
放学铃响的瞬间,仟冷己经冲出校门。
电动车骑得飞快,校服外套搭在手臂上,露出里面印着“晨光小吃”字样的白色T恤。
大叔远远看见她,便开始温着锅里的豆腐脑——那是她的晚饭。
“今天数学测验满分。”
她边擦桌子边用手机打字给大叔看。
大叔笑得满脸褶子,往她碗里多舀了半勺糖。
八点收摊,她推着车送大叔回家,路过便利店会买一袋最便宜的速溶咖啡。
回家后,奶奶己经睡熟,她把台灯调至最暗,在书桌前摊开习题册,手腕的护腕上,奶奶绣的“冷”字在灯光下泛着细绒的光。
睡前,仟冷会摸一摸枕头下的半块玉佩。
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图书馆里看到的古籍,关于“仟”姓的零星记载。
抽屉里的旧信封被她用塑料袋仔细包好,每次翻开课本前,她都会盯着封面上模糊的字迹看几秒,像在和某个遥远的答案对峙。
窗台上的小盆栽是大叔女儿送的多肉,叶片肥厚饱满。
仟冷偶尔会对着它发呆,想如果当年没被奶奶捡到,此刻的自己会在哪里。
但下一秒,她就会翻开单词本——比起虚无的假设,眼前的油香、墨香,还有奶奶均匀的呼吸声,才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第二天早晨仟冷揉面时,袖口沾了点面粉。
大叔指着她校服口袋露出的半张草稿纸——上面用铅笔写着未解完的导数题。
他突然放下油刷,抓起面团在面板上比划抛物线,又指指锅里旋转的油花。
仟冷愣了两秒,忽然笑了——那是她第一次在摊前露出真切的笑意,眼角的细纹像初春的冰裂纹。
大叔看得怔住,连忙低头翻饼,铁铲撞得铁锅叮当响。
这天她多带了份笔记给大叔看:“抛物线轨迹=初速度²×sin(2θ)/g”。
大叔摸着下巴琢磨半天,最后在她手心里画了个歪歪扭扭的“√”。
从此每天揉面时,面板上总会多出用面粉画的函数图像,仟冷收摊前会用抹布擦掉,却在笔记本里夹了张纸条:“谢谢大叔,今天的‘辅助线’很有用。”
周三午休,仟冷在图书馆整理竞赛笔记,忽然有人把一本《中国古代玉器图谱》放在她面前。
是同班的学霸林辰,他推了推眼镜:“上次看你借过类似的书,这本里有‘凤鸟纹玉佩’的记载。”
仟冷指尖一顿,笔记上的墨点晕开。
她没抬头,只淡淡说了句“谢谢”,却在林辰走后,偷偷翻到书中夹着的便签——上面用钢笔描着她玉佩上的纹路,旁边写:“这种纹样多见于江南士族,明清时期盛行。”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仟冷盯着便签上的字迹,想起上周月考林辰故意把橡皮“掉”在她脚边,想起他总在她去办公室问问题时“偶遇”。
她合上书本,把便签夹进《物理竞赛题解》的最后一页,那里还藏着半张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寻人启事,日期模糊,标题是“寻仟姓女婴”。
连续一周暴雨,小吃摊的生意冷清。
仟冷冒雨收摊时,发现奶奶撑着伞站在巷口,袖口全湿了。
“傻奶奶,说过别等我。”
她接过伞,触到奶奶冰凉的手,心里一紧。
回家路上,奶奶从怀里掏出个保温桶:“给你熬了姜汤,大叔说你这几天总咳嗽。”
桶身还带着体温,仟冷低头看奶奶裤脚的泥点,喉咙突然发哽。
当晚她翻出藏在衣柜深处的旧毛衣,那是奶奶去年想给她织的,后来眼睛看不清就搁下了。
她对着台灯穿针引线,笨拙地补着脱线的针脚,手腕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白。
凌晨一点,她把织了一半的毛衣盖在奶奶身上,却在口袋里摸到一张揉皱的收据——是奶奶偷偷去药店买治关节炎的药,花了八十块。
她攥着收据,在日记本上写:“下个月要多攒点钱,给奶奶买护膝。”
林辰在班级群里发了条消息:“谁会用编程查古籍数据库?”
仟冷盯着屏幕,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很久,最终回了句:“我试试。”
半小时后,她把整理好的“仟姓迁徙史”文档私发给他,末尾附了句:“玉器纹样部分,建议查《江南金石录》卷十三。”
林辰秒回:“你好像对这些很熟?”
仟冷关掉聊天框,从枕下摸出玉佩。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玉佩内侧极浅的刻痕上——那是她昨晚用放大镜才发现的,一个模糊的“南”字。
她打开电脑,在搜索框输入“江南 仟姓 民国”,屏幕蓝光映着她紧抿的唇。
书桌上,大叔送的多肉冒出了新叶,叶片上还沾着白天揉面时不小心蹭上的面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