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死盯着门缝外那只扒在门板上的、布满冻疮和厚茧的粗粝大手,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脖颈,窒息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不是婶婶!
婶婶的手没这么粗壮,也没这么脏污!
是谁?
偷东西的贼?
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门,被那只手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谨慎,推开了一条更宽的缝隙。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寒冬泥泞的土腥气和一种……仿佛野兽受伤后的铁锈味,猛地从门缝里灌了进来,瞬间冲散了柴房里原本的霉腐气息。
那味道如此浓烈、如此新鲜,带着死亡临近的冰冷气息,让苏晚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一个庞大的黑影,如同倾倒的山峦,带着浓重的血腥和刺骨的寒意,猛地从门缝里栽了进来!
“咚!”
沉闷的巨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震得苏晚身下的草堆都微微发颤。
那黑影重重摔落在离她不过几步远的地方,溅起一片浮尘。
他蜷缩着,像一头濒死的巨兽,发出痛苦而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
柴房破门被撞得大开,屋外呼啸的寒风和细碎的雪粒子瞬间没了阻挡,疯狂地涌入这狭小冰冷的地狱。
借着门外灰蒙蒙雪天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苏晚终于看清了那个闯入者的模样。
是个男人。
或者说,是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
身形异常高大,即使蜷缩着,也能看出骨架的健硕。
但他此刻的状态,只能用“凄惨”来形容。
他身上穿着一件被撕裂成条缕状的深色劲装,早己被暗红近黑的血液浸透,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分不清原本的颜色。
***在外的皮肤,无论是手臂、肩背还是腰腹,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翻卷着皮肉仿佛被野兽啃噬过的撕裂伤、还有大片被烧灼燎伤的焦黑痕迹,密密麻麻地覆盖着他强壮的身躯。
最触目惊心的一道伤口从左肩斜劈而下,几乎贯穿了整个胸膛,皮肉狰狞地翻卷着,随着他艰难的喘息,能看到里面森白的骨头茬和微微蠕动的暗红血肉!
鲜血正从无数伤口中汩汩涌出,在他身下的冰冷泥地上迅速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浓烈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他的脸被散乱纠结的湿发和凝固的血污覆盖了大半,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破锣般的杂音,每一次呼气都喷出带着血沫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
他蜷缩着,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
濒死!
这个人绝对濒临死亡!
苏晚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她甚至忘了自己身上的伤痛,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离开这里!
这个人是巨大的麻烦,致命的麻烦!
谁知道追杀他的人会不会下一秒就出现在门口?
她手脚并用地试图从草堆里爬起来,动作牵扯到背上的鞭伤,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动作顿时一滞。
就是这一瞬间的耽搁,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血人,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动静。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沾满血污和泥泞的乱发下,一双眼睛猛地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瞳孔是极其罕见的深灰色,冰冷得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又像淬了剧毒的刀刃,锐利得能刺穿灵魂!
里面没有濒死的恐惧,没有求生的渴望,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的、如同深渊般毫无感情的冰冷杀意!
被这双眼睛盯住的瞬间,苏晚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动弹不得,仿佛被一条剧毒的蟒蛇锁定的青蛙。
他的视线冰冷地扫过苏晚瘦小、狼狈的身影,扫过她破烂的衣衫和***皮肤上新鲜的鞭痕,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评估猎物般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一个如此弱小、自身难保的小东西?
苏晚的心跳几乎停止。
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动一下,或者发出任何可能引来追兵的声响,眼前这个濒死的凶兽,绝对会在断气前用最后的力量拧断她的脖子!
他身上的杀气,浓烈得如同实质!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浓烈的血腥味中凝固。
屋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风声呜咽,如同鬼哭。
苏晚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看着那双冰冷的灰色眼睛,看着他胸口那道几乎将他劈开的恐怖伤口还在不断涌出温热的血液,看着他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的身体,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杀意……就在苏晚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这濒死的凶兽撕碎时,那双冰冷的灰色眼睛里的锐利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倏地黯淡、溃散下去。
“噗——”一大口粘稠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黑红色血液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在冰冷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他眼中的神采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死灰。
抬起的头颅无力地垂落下去,重重地砸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身体剧烈的颤抖也骤然停止,只剩下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抽气声,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断绝。
他晕死过去了。
或者说,他最后那点支撑着杀意的力量,耗尽了。
巨大的恐惧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更加冰冷的现实——一个身份不明、身受致命重伤、随时会死掉的陌生人,躺在她的“避难所”里。
而他的仇家,很可能正在漫天的风雪中循着血迹追杀而来!
怎么办?
把他扔出去?
五岁的身体,根本拖不动这个高大的男人,而且门外的雪地会留下明显的拖拽痕迹,等于告诉追兵她藏了人。
放任不管?
他很快就会死在这里,这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根本瞒不住,到时候自己一样会被牵连,婶婶绝对会把她活活打死!
杀了他?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苏晚自己掐灭。
且不说她下不下得去手,就算能,怎么处理尸体?
她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冷汗浸湿了苏晚破烂的衣衫,背上的鞭伤在寒冷和紧张下又开始***辣地作痛。
灵泉带来的那点暖意早己消失殆尽,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绝望。
她看着地上那具仿佛己经失去生命气息的血色躯体,看着那还在缓慢扩大的血泊,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停止的呼吸……一个荒谬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在她混乱的脑海里艰难地亮了起来。
空间!
灵泉!
那能缓解她伤痛的神奇泉水!
它……能不能救这个人的命?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救他?
救一个来历不明、满身杀气、刚刚还想杀她的人?
这无异于引火烧身!
一旦他活过来,会不会恩将仇报?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双冰冷的灰色眼睛再次睁开时,会是怎样的场景。
可是……不救他,自己眼下这一关怎么过?
他死在这里,自己就是第一嫌疑人!
婶婶不会听她解释,那些可能的追兵更不会!
救?
还是不救?
苏晚小小的身体在寒冷和恐惧中剧烈地颤抖着,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理智告诉她,离这个麻烦越远越好。
但求生的本能,那在绝境中被灵泉点燃的一线微光,却疯狂地拉扯着她。
她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血人,看着他胸口那道最致命的伤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更多的血沫。
那浓重的血腥味,那生命飞速流逝的冰冷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
也许……也许只要一点灵泉?
一点点?
试试看能不能吊住他一口气?
只要他不立刻死掉,只要撑到……撑到她想出办法……这个念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压倒了恐惧。
她不能死在这里!
绝不能!
意念疯狂地集中,沉入那片小小的空间。
泉水!
她要泉水!
比刚才自己喝的更多一些!
下一瞬,一股比之前明显大了一倍的水流凭空出现在她口中。
苏晚顾不得许多,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到那昏迷不醒的男人身边。
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强忍着恐惧和恶心,伸出自己那只瘦小、肮脏的手,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去掰他紧抿的、沾满血污的嘴唇。
他的嘴唇冰冷而僵硬,如同冻硬的石头。
苏晚用指甲使劲抠着,好不容易才撬开一条缝隙。
“快喝!
求求你……喝下去……”她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将嘴里含着的、带着奇异清香的灵泉水,对准那条缝隙,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渡了进去。
清凉甘甜的泉水流入他口中,却如同石沉大海。
他没有吞咽的动作,泉水顺着嘴角溢了出来,混合着暗红的血水,流进他颈侧的乱发里。
不行!
这样不行!
苏晚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想起现代电视剧里人工呼吸的场景,一个更加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她难道要……看着那张被血污覆盖、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脸,苏晚浑身都在抗拒。
但她没有选择!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俯下身,将自己小小的、同样冰冷的嘴唇,贴在了他那冰冷僵硬的唇上!
触感冰冷而粘腻,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泥土味。
苏晚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将自己口中剩余的灵泉,混合着空气,用力地渡了过去!
同时用小手死死捏住他的鼻子!
一下!
又一下!
她拼命地回想着急救的动作,笨拙地挤压着他的胸膛(避开那恐怖的伤口),然后再次渡气。
每一次俯身,都让她离死亡的气息更近一步,每一次感受到他冰冷的皮肤和毫无生气的身体,绝望就加深一分。
就在苏晚快要力竭,几乎要放弃这徒劳的努力时——“呃……”身下冰冷僵硬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吞咽声,从男人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他吞下去了!
苏晚猛地抬起头,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他沾满血污的脸。
那浓密如鸦羽、沾着血痂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覆盖在乱发下的眉头,似乎也痛苦地蹙紧了几分!
有效!
灵泉真的有效!
巨大的惊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苏晚的恐惧和绝望!
她顾不上脏污和恐惧,立刻再次沉入空间,拼命地汲取泉水,然后俯身,用同样的方式,再次将灵泉渡入他口中!
这一次,吞咽的动作明显了一些!
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是石沉大海!
苏晚精神大振,如同找到了救命的稻草。
她一次次地重复着这个笨拙而羞耻的“人工呼吸”,一次次地将蕴含着生机的灵泉渡入他冰冷的口中。
汗水混合着血污和泥土,顺着她蜡黄的小脸滑落,背上的鞭伤也因这剧烈的动作而重新灼痛起来,但她全然不顾。
随着越来越多的灵泉被渡入,男人身体的颤抖重新变得明显起来,不再是濒死前的抽搐,而是因为寒冷和痛苦而产生的本能反应。
他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也终于变得稍微绵长、规律了一些,虽然依旧带着破锣般的杂音和血沫,但至少……有了生的迹象!
苏晚累得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
她看着地上那个虽然依旧昏迷不醒、浑身是伤、但呼吸总算平稳下来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恐惧并未消失,这个人的来历和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但至少,眼前最迫在眉睫的危机——他立刻死掉引来麻烦——似乎暂时解除了?
灵泉能吊住他的命,但能治好他吗?
他身上那些恐怖的伤口,尤其是那道几乎劈开胸膛的致命伤,还在缓慢地渗着血!
还有这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必须处理伤口!
必须掩盖气味!
否则,不等追兵找上门,光是这味道就能引来麻烦!
苏晚挣扎着爬起来,目光在狭小的柴房里逡巡。
稻草……对,厚厚的稻草!
她忍着背痛,开始疯狂地将角落里的干草拖拽过来,一层层地覆盖在那个男人身上,将他染血的身体和地上的血迹尽可能地掩盖住。
干草能吸收一部分味道,也能提供一点点可怜的保暖。
做完这一切,她己经累得几乎虚脱。
但看着那被厚厚稻草覆盖、只露出半张染血侧脸的轮廓,她心中的不安并未减少分毫。
灵泉能维持多久?
他什么时候会醒?
醒了会怎样?
最重要的是……她猛地抬头,惊恐地看向洞开的柴房大门!
风雪正疯狂地灌进来!
门!
门还开着!
刚才他栽进来撞开的!
她必须去关门!
否则这血腥味会散出去,风雪也会暴露一切!
苏晚咬着牙,强撑着小小的身体,一步一步,踉跄着朝门口挪去。
每一步都牵扯着背上的伤口,痛得她眼前发黑。
屋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扇破败木门的边缘时——“沙……沙沙……”一阵极其轻微、却在这风雪呼啸的背景下显得异常清晰的摩擦声,从柴房外不远处的雪地里传来!
那声音……像是厚底靴子小心翼翼地踩在松软积雪上发出的声音!
而且,不止一个人!
苏晚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成冰!
她猛地缩回手,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向后踉跄一步,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将几乎脱口而出的尖叫硬生生咽了回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炸开!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透过洞开的门框,望向外面灰蒙蒙的风雪世界。
一片密集的、被风雪模糊了轮廓的、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正无声无息地朝着柴房的方向,缓缓围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