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鱼店
林小满抱着一摞刚从旧书市场淘来的书，狼狈地躲在屋檐下，鼻尖蹭上了书页边缘的灰尘，痒得她想打喷嚏。
“陈记鱼店”——褪色的木招牌在雨帘里晃悠，“鱼”字的右下角缺了一块，远远看去像条断了尾巴的鱼。
这家店开在老街最僻静的拐角，永远关着门，玻璃窗上糊着报纸，只偶尔在清晨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出来倒垃圾，身影清瘦，像一张被岁月压平的书签。
今天有点不一样。
那扇紧闭的木门，竟虚掩着一条缝，缝隙里透出暖黄色的光，像一块融化的黄油，悄悄渗进湿漉漉的空气里。
林小满犹豫了一下。
她不是来买鱼的，甚至怀疑这家店早就不营业了。
但怀里的书快被淋湿了，那点温暖的光实在诱人。
她轻轻推开了门。
预想中的鱼腥味没有扑面而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混合着旧纸张、木头和淡淡水汽的味道，像走进了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住了——门后不是卖鱼的摊位，而是一个向上旋转的螺旋形书架，像一条巨大的鱼骨首插天花板。
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旧书，书脊磨损，颜色各异，有的封面甚至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天花板上悬着十几个玻璃鱼缸，里面没有常见的金鱼，而是游着一些半透明的、身体会发出微弱蓝光的鱼，它们游动时，尾巴会拖曳出细碎的光点，像有人把星星揉碎了撒进水里。
“你找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书架深处传来，吓了林小满一跳。
她这才看到，在螺旋楼梯的第一级台阶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戴着黑框眼镜，手里捧着一本没有封面的书，书页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像看惯了风雨的老窗。
林小满张了张嘴，雨水还在她的发梢滴落，砸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湿透的书，又看了看这个不像鱼店的“鱼店”，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我丢了一句话。”
男人的眼神似乎闪过一丝微光，像鱼缸里的鱼尾巴轻轻摆了一下。
他合上书，站起身，朝她做了个“进来吧”的手势。
“这里不卖鱼，”他说，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也许，能找到你丢的那句话。”
他垂眸合上书页时，指腹在泛黄的纸沿碾出一道浅痕，像是在抚平某尾记忆鱼逃窜时抖落的鳞光。
木楼梯在他起身时发出“吱呀”轻响，与天花板鱼缸里水流的晃荡声绞在一起，让满室旧书味的空气都泛起涟漪。
林小满这才注意到他袖口磨出的毛边——那是反复翻书才会有的磨损，和她怀里那摞旧书的书角如出一辙。
他走近时，暖黄的灯光从螺旋书架的缝隙间漏下来，在他眼镜片上投下半片阴影，却遮不住瞳孔里沉潜的光，像深潭水底沉着的鱼骨，看似沉寂，却撑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这里不卖鱼。”
他重复道，声线低得像书页摩擦的声响，却在尾音处生出一种奇异的笃定，仿佛这句话被说过千百遍，早己在时光里淬成了铁。
他指尖划过身旁书架，某本封面剥落的旧书突然渗出微光，书脊上模糊的烫金纹路竟缓缓游动起来，像一条被惊醒的银鱼。
林小满下意识攥紧怀里的书，湿冷的纸页贴着掌心，却莫名感到一丝暖意。
她看见男人身后的鱼缸里，有尾半透明的鱼正绕着螺旋楼梯的虚影游动，尾巴拖曳的光痕在空中拼出零碎的笔画，转瞬又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但也许，”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沾着雨渍的发梢，又移向她怀里那本封面写着“深海回响”的旧书——那是她祖父失踪前留下的唯一线索，“能找到你丢的那句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花板某只鱼缸突然剧烈晃动，一尾通体靛蓝的鱼猛地撞向玻璃，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林小满惊得后退半步，却听见男人低声补充，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叹息：“每个人来这里，都是为了找一句被雨打湿的话啊。”
雨还在老街的屋檐外敲出密鼓，而鱼店里的时间却仿佛凝固在他这句话里。
林小满望着他身后无穷无尽的螺旋书架，那些书脊上的名字正随着鱼缸的光影明灭不定，忽然觉得，这个不卖鱼的地方，或许真的藏着能打捞起整个过往的网。
雨还在下，老街的屋檐下积起了水洼。
而在那扇虚掩的木门之后，属于林小满、属于鱼店、属于那些未写完故事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