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血宴藏杀机
百年世家沈府内，此刻却张灯结彩，一派喧腾。
雕梁画栋的水榭轩中，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珍馐美馔的香气混合着清雅的熏香，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今日，是沈家大喜的日子——沈家进献的贡香“瑞雪凝华”，在皇家品香会上拔得头筹，龙心大悦，不仅赐下丰厚赏赐，更隐隐预示着沈家即将攀附上泼天的富贵。
宾客如云，觥筹交错。
主位上，沈家主母王氏身着绛紫色缠枝牡丹锦缎袄裙，发髻高挽，插着赤金点翠步摇，满面红光，正接受着众人的恭维。
她身侧，嫡长女沈月柔一袭鹅黄云锦襦裙，妆容精致，巧笑倩兮，宛如一朵盛放的牡丹，享受着众人瞩目的焦点。
而在喧嚣与繁华的最边缘，靠近水榭柱子阴影里，安静地坐着一位少女。
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素面襦裙，发间仅簪着一支素银簪子，与满堂的珠光宝气格格不入。
她便是沈家庶出的二小姐，沈清漪。
沈清漪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瓷白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掩去了眸底深处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青瓷茶杯光滑的杯壁，仿佛周遭的一切热闹都与她无关。
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是因为刚刚结束一场耗尽心神的“战斗”。
那被皇家盛赞的“瑞雪凝华”，并非沈家香坊老师傅的手笔，而是出自她沈清漪——这个被沈家刻意遗忘在角落的庶女之手。
从甄选珍稀香料、反复试验配比，到最终调和出那清冷幽远、经久不散的独特香韵，耗费了她整整三个月不眠不休的心血。
而这一切，不过是嫡母王氏轻飘飘一句“为家族分忧”的命令。
“清漪妹妹，”一个刻意拔高的、带着甜腻笑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沈清漪抬眸，正对上沈月柔那张妆容完美的脸。
她手里端着一盏精致的血燕羹，笑容无懈可击，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嫉恨。
“今日沈家大喜，妹妹劳苦功高，怎么独自坐在这里？
来，这是母亲特意吩咐厨房给你炖的血燕，快趁热喝了，补补身子。”
沈清漪心中警铃微作。
嫡姐沈月柔，素来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何时会如此“关怀备至”？
她目光扫过那盏晶莹剔透的燕窝羹，在氤氲的热气下，似乎并无异样。
“多谢嫡姐，清漪不饿。”
沈清漪微微欠身，声音清冷平静，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沈月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堆砌得更加灿烂，甚至带上了几分委屈：“妹妹这是还在怪姐姐平日对你关心不够吗？
今日沈家荣耀，也是妹妹的荣耀。
这盏燕窝，可是母亲的一片心意，妹妹若是不喝，岂不是辜负了母亲，也显得我们姐妹生分了？”
她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附近几桌的宾客听见。
顿时，几道探究的目光落在了沈清漪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鄙夷，更多的是对沈月柔“贤淑大度”的赞许和对沈清漪“不识抬举”的轻微摇头。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沈清漪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她深知，在这等级森严的深宅大院，嫡母和嫡姐的“心意”，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是容不得她一个庶女拒绝的。
拒绝，就是不孝，就是不知好歹，就是给沈家抹黑。
王氏只需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她本就艰难的处境雪上加霜。
“嫡姐言重了。”
沈清漪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冷意，伸手接过了那盏温热的血燕羹。
瓷盏入手微沉，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寒意。
“清漪谢过母亲、嫡姐厚爱。”
在沈月柔满意又隐含得意的注视下，沈清漪用银匙舀起一小勺晶莹的燕窝，缓缓送入口中。
燕窝滑腻，带着一丝清甜，入口即化。
她细细品味，试图分辨其中是否有异样的味道，但除了燕窝本身的清香，似乎并无不妥。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斯文优雅，尽量拖延着时间。
沈月柔也不催促，就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仿佛真的只是在关心妹妹的身体。
然而，就在沈清漪吃到小半盏时，一股突如其来的眩晕感猛地袭上脑海！
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水榭的雕花、宾客的笑脸、摇曳的烛光都扭曲成一片光怪陆离的色彩。
手中的瓷盏变得沉重无比，几乎要脱手而出。
不好！
中招了！
沈清漪心中剧震，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猛地咬破舌尖，尖锐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让她混沌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瞬。
她猛地抬头看向沈月柔，对方脸上的笑容此刻在她眼中显得无比狰狞，那眼底深处不再是嫉恨，而是毫不掩饰的恶毒与即将得逞的快意！
“你……”沈清漪想开口质问，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西肢百骸迅速涌上一种沉重的无力感，连抬起手指都变得异常困难。
“哎呀，妹妹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太累了？”
沈月柔故作惊慌地上前一步，状似关切地扶住沈清漪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却清晰地传到周围人耳中，“定是这些日子为‘瑞雪凝华’操劳过度了！
快，来人啊！
二小姐身子不适，扶她回房休息！”
立刻有两个粗壮的婆子从阴影处快步走来，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地架住了沈清漪的胳膊。
她们的力气极大，手指如同铁钳，死死扣住她臂弯的麻筋，让她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沈清漪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不断下沉。
她感觉到自己被半拖半架着离开了喧嚣的水榭轩，远离了那令人作呕的欢声笑语。
冰冷的夜风打在脸上，也无法驱散体内那股迅速蔓延的燥热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
她被拖行在熟悉的回廊上，方向却并非她居住的偏僻小院，而是越来越荒凉，朝着府邸最深处、靠近后山的方向而去。
沿途的下人纷纷低头避让，眼神躲闪，仿佛没看到这一幕。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沈清漪的心脏。
最终，她被粗暴地推进一间散发着霉味和柴草气息的冰冷房间——是府里堆放杂物的柴房！
“砰！”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如同敲响了丧钟。
沈清漪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柴草的尖刺扎进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体内那股燥热和眩晕感越来越强烈，意识在药力的作用下沉沦，如同溺水之人，每一次挣扎都更深地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很久。
柴房的门再次被打开，昏黄的光线透了进来，映出几个人影。
“动作快点！
误了吉时，仔细你们的皮！”
一个刻薄而熟悉的女声响起，是嫡母王氏身边最得力的张嬷嬷。
两个面无表情的丫鬟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套刺目的、大红色的……嫁衣！
沈清漪的瞳孔骤然收缩！
即使意识昏沉，她也瞬间明白了这嫁衣意味着什么！
在沈家，能让庶女穿上嫁衣的“喜事”，只有一件——替嫁！
尤其是联想到最近府里隐秘流传的，关于那个垂死的老顾太爷需要冲喜新娘殉葬的恐怖传闻！
“不……”她用尽全身力气想挣扎，发出的却只是微弱的呜咽。
丫鬟们毫不理会她的抗拒，动作粗鲁地剥去她身上那件半旧的襦裙，将那沉重、冰冷、象征着死亡的大红嫁衣硬生生套在她身上。
金线绣着的凤凰在昏暗中闪着诡异的光，仿佛在嘲笑她的命运。
“哼，能替大小姐嫁入顾家，是你的福分！”
张嬷嬷站在门口，冷眼旁观，语气里满是鄙夷和不耐烦，“顾家可是江南数一数二的豪族，虽说顾老太爷身子骨是差了点，但你嫁过去就是正头太太，享不完的富贵！
别不识抬举！”
沈清漪被强行按坐在冰冷的地上，一个丫鬟粗暴地梳理着她散乱的长发，另一个则拿着廉价的胭脂水粉在她脸上涂抹。
那鲜红的胭脂，如同凝固的鲜血，映衬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显得格外诡异凄艳。
“福分……殉葬的福分吗？”
沈清漪在心中无声地嘶吼，愤怒和恨意如同岩浆在胸腔里翻滚，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她紧握的拳头藏在宽大的嫁衣袖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勉强维系着最后一丝清明。
张嬷嬷似乎很满意她这副“顺从”的样子，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恶意：“放心，顾家那边都打点好了。
顾家少爷虽然不满这婚事，但老太爷的命要紧。
你乖乖听话，到了那边，伺候好老太爷……黄泉路上，也算有个伴儿！”
顾家少爷？
不满？
沈清漪捕捉到这两个词，混乱的脑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但随即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药力彻底发作，视野彻底模糊，耳边的声音也渐渐远去……她感觉自己被再次架了起来，拖出了柴房。
外面似乎天色己暗，凉风习习，吹动着她身上沉重的嫁衣。
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被塞进了一顶……同样刺目猩红的轿子。
轿帘落下的瞬间，她透过最后一丝缝隙，看到张嬷嬷那张刻薄脸上毫不掩饰的如释重负，和远处灯火辉煌的水榭轩里，嫡姐沈月柔依偎在王氏身边，言笑晏晏的身影。
黑暗彻底笼罩下来。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劣质红漆和尘土的味道。
轿身晃动，开始前行。
沈清漪残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恨意与冰冷的绝望中摇曳。
她沈清漪，耗尽心血为家族博得荣耀，换来的，竟是被至亲下药、强行替嫁、活埋殉葬！
轿外，隐约传来喧闹的人声，孩童嬉戏的歌谣声，还有……一句句清晰刺耳的议论：“听说了吗？
沈家那个庶女，命可真‘好’，要嫁去顾家冲喜呢！”
“冲喜？
呸！
谁不知道顾老太爷就剩一口气吊着了？
这是去陪葬啊！”
“啧啧，真是可怜……不过一个庶女罢了，能为家族‘尽忠’，也算死得其所了……死得其所……”沈清漪在心底咀嚼着这西个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下。
她紧咬着牙关，齿缝间渗出丝丝血迹。
藏在袖中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握住了那枚一首贴身藏着的、尖锐的、淬了见血封喉剧毒的银簪！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地狱之火，焚烧着她残存的理智！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她定要这忘恩负义的沈家，定要那蛇蝎心肠的嫡母嫡姐，定要这吃人的世道……血债血偿！
轿子颠簸着，不知走向何方。
沈清漪的意识，在极致的恨意与药力的双重作用下，终于彻底沉入了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深渊。
黑暗，粘稠而冰冷，仿佛没有尽头。
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顽石，不断下坠，下坠……身体的剧痛、嫁衣的束缚感、轿子的颠簸、外界的嘲讽……所有的感知都渐渐远去、模糊，最终被一片死寂的虚无取代。
这就是死亡吗？
不甘心……她沈清漪，不甘心啊！
那淬毒的银簪，还冰冷地硌在掌心，是她与这世间最后的、带着剧毒的联系。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刹——一股截然不同的、庞大而混乱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粗暴地冲进了她即将寂灭的脑海！
刺耳的、从未听过的尖锐鸣响（汽车喇叭）！
炫目的、五颜六色的诡异光芒（霓虹灯）！
一个女孩绝望的、带着哭腔的嘶喊：“我不是草包！
我没有抄袭！
妈，求求你别赶我走……”还有几张扭曲的、充满贪婪和刻薄的脸（养父母）！
以及一张被揉皱的、印着巨大标题的纸——“顾氏集团太子爷顾明轩高调退婚，沈家养女成豪门弃妇！”
……这是哪里？
这些是什么？！
沈清漪残存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洪流冲击得七零八落，剧烈的撕裂感让她在黑暗的深渊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
难道……黄泉路上，竟是这般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