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蜕形美术馆翻新后首次对外开放，由旧精神病院改造而成的展馆仍保留着治疗室的弧形穹顶，此刻正将暮色折射成冷调的青灰色。
她停在《困兽》前的时间是下午4时23分。
展签显示这件作品完成于三天前的暴雪夜，青铜表面还残留着冰晶爆裂形成的鳞状纹路。
兽首的右眼突然转动了十五度角——苏郁后撤半步才发现是错觉，那镶嵌碎镜的瞳孔正将她的身影分割成十二个颤抖的切片。
"建议你向左移动西十五厘米，苏小姐。
"男声从西北角的通风管道裂隙渗出，混着松节油与低温症候群的冷涩。
林深斜倚在废弃的除颤器展柜旁削苹果，黑色大衣下摆沾满石膏粉末，腕间的沉香手串随刻刀起落轻叩柜门。
他身后是封存的电击治疗床，如今铺满观众留言便签，最醒目处写着：疯子的情书该用束缚带捆扎。
苏郁的指尖在帆布包上收紧。
她三天前预约的艺术家访谈被馆方以"创作危险期"为由取消，此刻却在此偶遇。
"林先生怎么知道我的姓氏？
"刀尖挑起一弧果皮，寒光掠过他左耳的蓝宝石耳钉。
"你的预约表从助理电脑弹出来时，"苹果皮垂落成螺旋状阴影，"我正在给《困兽》安装新牙床。
"他忽然用刻刀指向天花板，苏郁抬头看见通风管道的格栅间卡着半颗人类臼齿。
展厅温度计显示12℃。
她呼出的白雾在防弹玻璃上晕开时，《困兽》基座突然渗出淡红色液体，沿着亚克力保护层的沟壑汇成树状图。
林深的大衣擦过她后背："这是氯化铁溶液，模仿静脉血与青铜的氧化反应。
""更像创伤记忆的具象化。
"苏郁指向液体中悬浮的银色颗粒，"这些锂盐结晶，是在暗示双相情感障碍的治疗史？
"刻刀刺入果核的脆响打断她的分析。
林深将染汁的刀身贴在玻璃表面，溶液突然沸腾般翻涌，析出的结晶拼出模糊的汉字——"逃"。
苏郁的白大褂衣角无风自动，别在领口的微型录音笔显示电磁场强度正在异常攀升。
"你的白大褂是市精神卫生中心2019年款。
"他忽然扯下她第二颗纽扣，在指尖碾成金属薄片，"但胸牌挂绳的磨损程度显示，你至少持续佩戴了三年。
"纽扣被他弹向《困兽》的犬齿，撞击出教堂钟鸣般的余韵。
警报器在下午4时41分首次鸣响。
苏郁后退时踩中地砖下的压力传感器，血管状光纤突然暴起红光。
林深左手小指的银甲护套开始高频震颤，在墙面投下蜂鸟振翅般的残影。
他的虹膜此时完全呈现异色：左眼琥珀，右眼灰蓝，如同被暴力拼接的波斯双色玻璃。
"当心呼吸频率。
"他说话时喉结处的疤痕泛着青紫，"这个展厅的换气系统连接着《困兽》的肺叶。
"仿佛印证他的警告，通风口突然喷出带着铁锈味的血雾，苏郁的论文稿在雾气中悬浮展开，某页脑电波图谱正被血珠修改成心形曲线。
红色玻璃珠就在这时滚入她的视野。
从《困兽》基座脱落的这颗珠子内部封存着儿童乳牙，在血管光纤的映照下投射出蛛网状阴影。
林深的表情在珠子触及她鞋尖时骤然崩裂，左手护甲迸出蓝色电弧："别让它碰到你的——"玻璃珠突然爆裂。
飞溅的碎片在苏郁颈侧划出血线，却在触及林深的手腕时化为齑粉。
他的大衣口袋滑出半管氟西汀胶囊，药粒滚落在电击治疗床的皮质束缚带上，发出催眠般的规律弹跳声。
"你该服用的是拉莫三嗪。
"苏郁握住他渗血的手腕，医用橡胶手套触到皮肤时发出黏连声，"双相情感障碍误诊为抑郁症，会导致心境转换周期缩短30%。
"林深的瞳孔剧烈收缩。
治疗床上的留言便签突然无风自燃，火舌舔舐着那些"疯子""天才"的评判，将灰烬拼成DNA螺旋状升向穹顶。
他在灰雪纷飞中贴近苏郁的耳廓："想知道第92次电击治疗后的世界是什么颜色吗？
"下午5时整，展馆的应急照明骤然亮起。
苏郁在惨白灯光下看见自己满身灰烬，而林深正用刻刀在防弹玻璃上篆刻公式：E=MC²中的"C"被替换成瞳孔图案。
当最后一道笔画完成时，《困兽》的十二道锁链同时崩断，婴儿手掌的石膏碎片如流星雨砸向展厅每个角落。
"闭眼！
"少年音色撕裂了林深的声带。
苏郁的视网膜残留着最后一帧画面：他的灰蓝右眼正在融化，顺着脸颊滴落在她手背，凝结成蓝宝石质地的泪珠。
数质数的机械动作成为她的救赎："2、3、5、7..."当数到第13个质数（41）时，有人将冰凉物体塞进她掌心。
睁眼时展厅空寂如墓室，唯有烧焦的便签灰烬组成箭头指向安全出口。
她摊开手掌，沾着蓝色凝血的银甲护套内侧，刻着比发丝更细的文字：“当镜子开始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