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国梁蹲在树下,正用砂纸打磨着一块光滑的木板。
"老童,忙啥呢?
"邻居张师傅拎着两条鲫鱼走进院子,"听说你家小福星要周岁了?
"童国梁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可不是嘛,正给彤彤做抓周用的小桌子呢!
"张师傅把鱼递给闻声出来的周淑芬:"给孩子的,炖汤喝。
"他凑近看了看童国梁手中的活计,不由赞叹:"乖乖,这做工够精细的!
你这是把车间里的手艺都使出来了吧?
"童国梁嘿嘿一笑,继续低头打磨。
木板边缘被他雕刻成了精美的云纹,桌面上还用烙铁烫出了一幅"松鹤延年"的图案。
屋里传来一阵婴儿的笑声,紧接着是童老太中气十足的吆喝:"卫国!
把妹妹的虎头鞋拿来!
还有那顶绣着金鱼的小帽子!
"周淑芬端着两碗绿豆汤走出来,一碗给张师傅,一碗递给丈夫:"歇会儿吧,这大热天的。
"童国梁接过碗一饮而尽,抹了抹嘴:"淑芬,你说彤彤抓周会抓个啥?
"没等周淑芬回答,童老太抱着童彤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我孙女肯定抓书本!
昨儿个我拿针线筐在她面前晃,她连看都不看,一看见卫国写字就咿咿呀呀地伸手!
"童彤在奶奶怀里扭动着身子,小手朝父亲的方向伸去。
她今天穿了件大红绸缎的肚兜,衬得皮肤像雪一样白,乌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爱极了。
"哎哟,我闺女想爸爸了是不是?
"童国梁赶紧放下工具,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接过女儿。
童彤一到父亲怀里就咯咯笑起来,小手好奇地摸着父亲粗糙的脸。
童国梁心都要化了,忍不住在那***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小心胡子扎着孩子!
"童老太急忙提醒。
张师傅看着这一幕,不由感叹:"老童啊,自打有了这闺女,你这铁面钳工都快变成棉花糖了!
"众人都笑起来。
确实,以前的童国梁在车间里以严厉著称,工人们私下都叫他"铁面包公"。
可自从童彤出生,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许多,甚至会在工休时跟徒弟们炫耀女儿的最新"壮举"。
转眼到了抓周这天,童家小院里挤满了人。
不仅家属院的邻居们都来了,连厂里的几位领导也抽空到场。
院子中央摆着那张精心制作的小桌子,上面铺着红布,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书本、算盘、针线、小锤子、钱币、印章、毛笔,甚至还有童国梁特意从车间带来的一个微型齿轮模型。
"吉时到!
"童老太高声宣布,周淑芬把穿戴一新的童彤放在桌子中央。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会作何选择。
童彤坐在红布上,好奇地东张西望,就是不去碰那些物件。
"彤彤,拿这个!
"童卫国蹲在桌边,拿着一本小人书晃了晃。
"妹妹,这个好看!
"童卫民举着一个彩色陀螺。
童彤看看大哥,又看看二哥,突然咧嘴一笑,手脚并用地朝一个方向爬去。
众人伸长脖子,想看清她要去抓什么。
只见童彤先是抓起大哥放在桌上的铅笔,紧接着又一把抓住二哥的小锤子,然后坐在原地开心地挥舞起来。
"这...这算抓的啥?
"有人小声嘀咕。
童老太的脸色有些难看。
按老规矩,女孩抓针线最好,抓书本也行,可这又是笔又是锤子的..."好!
"童国梁突然大喝一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我闺女这是要当文化人,还要继承我的手艺啊!
"他大笑着上前抱起女儿,高高举过头顶:"我童国梁的闺女,将来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童彤在空中"咯咯"笑着,小手紧紧攥着铅笔和锤子,怎么也不肯松开。
就在这时,厂办的小赵会计急匆匆跑进院子:"童师傅!
好消息!
厂里新一批分房名单下来了,你们家分到三居室了!
"院子里瞬间炸开了锅。
要知道,红星机械厂建厂二十多年,能分到三居室的工人屈指可数!
"真的假的?
"童国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万确!
"小赵擦着汗说,"厂长特批的,说您技术好,又是先进工作者,家里人口也多..."童老太双手合十,朝东南西北各拜了一拜:"菩萨保佑,我孙女真是福星转世啊!
"众人纷纷围上来道贺,有说童彤面相好的,有说朱砂痣灵验的,还有人说抓周抓到笔和锤子是大吉之兆。
童国梁抱着女儿,笑得合不拢嘴。
人群外围,陆远航安静地站着,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他今天本来要去省城开会,特意请了假来参加童彤的抓周仪式。
周淑芬眼尖地发现了他,连忙招呼:"陆技术员!
快过来吃点糖果!
"陆远航微笑着走过来,把礼物递给周淑芬:"给彤彤的周岁礼物。
"周淑芬打开一看,不由惊呼:"哎呀!
这太贵重了!
"盒子里是一个精致的音乐盒,盖上画着瑞士雪山风景,这在1981年的小县城可是稀罕物。
"一点心意。
"陆远航轻声说,目光落在童国梁怀里的童彤身上。
说来也怪,原本在父亲怀里扭来扭去的童彤一看到陆远航,立刻安静下来,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陆技术员,看来我闺女还记得你呢!
"童国梁笑着说,"来,抱抱?
"陆远航有些犹豫地伸出手,童彤立刻倾身过去,自然而然地投入他的怀抱。
更让人惊讶的是,她竟然松开了紧握的铅笔和小锤子,用那只带着朱砂痣的小手去摸陆远航的脸。
"咿...呀..."童彤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像是在说什么。
陆远航浑身一震,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就在童彤的小手碰到他脸颊的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幅模糊的画面——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一个掌心有红痣的女子..."陆技术员?
你没事吧?
"周淑芬关切地问。
陆远航回过神来,画面己经消失了:"没事,可能有点中暑。
"童老太眯着眼睛打量陆远航,又看了看孙女对他的亲昵态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抓周仪式结束后,客人们陆续离开。
童国梁和周淑芬开始收拾院子,童老太抱着童彤在屋里试音乐盒。
悠扬的《致爱丽丝》从窗口飘出,童彤听得入了迷,连最喜欢的磨牙饼干都不吃了。
"妈,您看这个。
"周淑芬从桌上拿起一张纸,"好像是陆技术员落下的。
"童老太接过来一看,是一张省城医院的挂号单,患者姓名是陆远航,科室是神经内科,备注栏写着"梦境重现,疑似既视感"。
"这小伙子..."童老太嘀咕着,把挂号单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傍晚时分,一辆卡车停在了童家门口,是厂里派来帮他们搬家的。
童国梁和几个徒弟忙前忙后,把家具往车上搬。
周淑芬抱着童彤,指挥着大件小件的摆放。
"三居室啊,"周淑芬难掩兴奋,"这下孩子们都能有自己的房间了!
"童国梁擦了把汗,得意地说:"我早说过,我闺女是福星!
"童彤在母亲怀里打了个哈欠,小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那颗朱砂痣在夕阳下红得发亮,仿佛真的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而此时的陆远航,正坐在开往省城的最后一班汽车上。
他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今天抱住童彤时看到的奇异画面。
那个古装女子是谁?
为什么她掌心也有一颗朱砂痣?
这些莫名其妙的"既视感"到底意味着什么?
汽车驶过一座石桥,陆远航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给他讲的一个故事,关于轮回,关于命中注定的相遇...他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
肯定是最近工作太累,出现幻觉了。
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开点安神的药就好了。
可心底有个声音在说: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