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车门打开,一股混合着尘土和枯草味道的干热空气涌了进来。我被推了下去。
脚踝陷进松软的沙土里,发出噗的一声。“人到了。”一个粗哑的嗓音说。我抬起头,
眯着眼对抗刺目的阳光。眼前是一座山。或者说,
是一堆巨大的、了无生气的黄褐色土石***体。山上几乎看不到绿色,
只有一些顽强的、叫不出名字的灌木丛贴着地面生长。风一吹,满嘴都是沙。“钱呢?
”另一个声音响起,来自推我下车的人。我没看他们。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站在土坡上的男人。他很高,很瘦,皮肤是长久暴晒后的黝黑。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一条沾满泥点的工装裤。他就是我的买主。他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从坡上走下来。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踩得很实。他走到我面前,停下。
一股汗味和泥土的气息包围了我。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我身上扫过,像是在检查一件货物。
我的手指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终于开口,声音比我想象的要低沉,也更平静。
“跟说好的不一样。”推我的人笑了,语气轻佻:“怎么不一样?胳膊腿都在,长得也不赖。
这价钱,你偷着乐吧。”“太瘦。”男人说。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瘦了好,吃得少,
干活利索。”男人沉默了。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空气仿佛凝固了。我的后背已经湿透。终于,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用布包着的东西,扔了过去。交易完成了。
面包车扬起一阵黄土,绝尘而去。现在,这片荒芜的天地间,只剩下我和他。他叫陈默。
这是我在路上听到的名字。他一言不发,转身朝山上走去。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走出十几米,停下,回头看我。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没有威胁,也没有安抚。
只是看着我。我明白他的意思。跟上。我的双腿像灌了铅。三天没怎么吃东西,
加上巨大的恐惧,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我迈开脚步,跟了上去。山上没有路。所谓的路,
就是被踩得稍微结实一点的土坡。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一个简陋的土坯房出现在眼前。
房子旁边,是用木头和石棉瓦搭的棚子,里面堆着些农具。这就是我的新家。
陈默指了指那间土坯房。然后,他转身走向另一边,拿起一把锄头,开始沉默地挖地。
好像我根本不存在。太阳开始下山,把荒山的轮廓染成一片凄凉的血红。风变大了,
呼啸着穿过山谷,带着狼嚎一样的声音。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男人不知疲倦地挥动锄头,
感觉自己像一颗被遗弃在月球表面的石子。绝望,从四面八方涌来,要把我彻底淹没。
02我在土坯房里度过了第一夜。没有床,只有一堆干草。门没有锁。
陈默睡在旁边的棚子里。我能听到他翻身时,身下简易床铺发出的嘎吱声。我一夜没合眼。
天刚蒙蒙亮,我就听到了他起身的动静。然后是锄头挖土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极有规律。
我走出土坯房。他看都没看我一眼。桌上放着两个黑乎乎的窝头,
和一碗看不出内容物的糊糊。我饿到了极点,抓起一个窝头就往嘴里塞。
粗糙的口感划过喉咙,带着一丝苦涩。接下来的三天,都是如此。他天亮就去干活,
日落才停。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他给我食物,给我住的地方,但从不跟我说话。
他不像个买家,更像个狱卒。而这座山,就是我的监狱。第四天,我决定逃跑。
我趁他去山谷另一头干活的时候,朝着下山的方向狂奔。我跑了整整一个上午,
直到双腿失去知觉。可我看到的,依然是连绵不绝的黄土山。一座又一座,一模一样。
我迷路了。水壶空了,嘴唇干裂,喉咙里像着了火。我瘫倒在一块岩石的阴影下,
大口喘着气。我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事实:这座山本身就是一座无法逾越的牢笼。没有向导,
我走不出去。太阳快落山时,我看到了一个身影。是陈默。他提着一个水壶,朝我走来。
还是那副沉默的样子。他把水壶放在我面前,转身就要走。“为什么?”我用沙哑的声音问。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为什么要买我?”他沉默了很久。“这里需要人。”他终于开口。
“需要人干什么?在这里挖土吗?”我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嘲讽。他转过身,
第一次正视我。他的眼睛很深,像两口枯井。“这里缺水。”他说。然后,
他指着连绵的山脉,说了一句让我匪夷所思的话。“你要让这里有水。
”03你要让这里有水。这句话在我脑子里盘旋了一整夜。我开始重新审视这座山,
用一种我熟悉的、专业的眼光。在被绑架之前,我叫苏晴,是一名景观建筑师。我的工作,
就是和山、水、土壤、植被打交道。我曾经主导过好几个国家级的湿地公园和生态修复项目。
我的手,习惯握着五百美元一支的绘图笔,
在价值数万的数字绘图板上勾勒出上亿投资的蓝图。而现在,这双手上沾满了黄土。
荒诞感让我忍不住想笑。第二天,我没有再试图逃跑。我开始在山上行走。陈默没有阻止我。
他依旧在远处挖着什么,偶尔会抬头看我一眼。我在观察。
我在观察这里的地质构造、岩层走向、植被分布。这里的土壤是典型的黄棕壤,土层贫瘠,
保水性极差。大部分植被都是旱生植物,证明这里常年干旱。但我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在山的背阴面,一些特定的沟壑里,生长着零星的莎草科植物。
这种植物对水分的需求比其他旱生植物要高得多。我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这不是绝望,
而是专业本能被唤醒后的兴奋。我沿着这些植物的分布,一路向上追溯。我走过一个个陡坡,
手脚并用。有好几次,脚下的碎石滑落,我差点摔下去。陈默在山下停下了手里的活,
一直看着我。我没有理会他。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水源。只有找到水源,
我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在这里,价值就等于生存的权力。黄昏时分,
我在一处被巨大岩石遮蔽的山坳里,停下了脚步。这里的土壤比别处要湿润得多。
我拨开半人高的杂草,看到岩石的缝隙里,有水。不是流动的水,而是一点一点,
缓慢渗出的湿痕。这是一个渗水点。它证明了这座看似干枯的山体内部,存在一个地下水系。
我用手挖开湿润的泥土,很快,一个小小的水坑出现在我面前。
清澈的、冰凉的地下水慢慢充满了它。我俯下身,喝了一口。甘甜。我回头,
看到陈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身上,
给他沉默的剪影镀上了一层金边。我站起身,抹了抹嘴边的水珠,看着他。“我找到水了。
”我说。04陈默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喜。他走过来,蹲下,用手指沾了沾水坑里的水,
然后放进嘴里尝了尝。他站起身,看着我。“不够。”他说。“这只是一个开始。”我回答,
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自信,“这是一个信号。这座山有救。”他看了我很久,
然后点了点头。从那天起,我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不再是单纯的囚犯。
我成了……某种技术顾问。我开始向他要东西。“我需要一张地图,这里的地形图。
”他沉默地递给我一本破旧的、手绘的册子。
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画着山脉的走向和一些标记。“我需要工具。不是锄头,
是更精确的测量工具。”第二天,他从山下的镇上带回来一个老旧的水平仪和一卷皮尺。
我开始每天都在山上进行勘测。我用脚步丈量土地,用水平仪测量高差,
用石块在手绘地图上标记出新的发现。我发现这座山脉的结构很特殊,
它像一个巨大的、破损的碗。雨水落下后,大部分都顺着碗的缺口流走了,
只有极少部分渗入地下。我的工作,就是找到修复这个“碗”的方法。陈默成了我的执行者。
我告诉他哪里需要挖掘,哪里需要堆砌石头。他从不问为什么,只是沉默地、高效地执行。
我们的交流仅限于工作。“这里,往下挖三米,应该会有一个岩石断层。”“这条沟,
用石头垒起来,做一个简易的截水坝。”他用行动回应我。一个月后,
山上的景象开始有了小小的改变。我们挖出了一个十平米左右的蓄水池,
收集着那个渗水点的水。我们还修建了几条简陋的引水渠,
将珍贵的水引向几片被平整出来的土地。我甚至在土地里,种下了一些耐旱的蔬菜种子。
一天下午,我正在规划下一条引水渠的路线,山下来了一群人。是附近的村民。
为首的是一个矮胖的女人,嗓门很大。“陈默!你个败家子,听说你花光家底买了个女人?
”她尖声喊道,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我。“哟,就是她啊?瘦得跟猴似的,能生养吗?
”另一个人附和。他们的哄笑声在空旷的山谷里显得格外刺耳。陈默放下工具,
默默地站到我前面,挡住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有事?”他问,声音很冷。
“我们就是来看看。看看你买回来的城里小姐,会不会干活。”矮胖女人说着,
就要上前来拉我。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心冒出冷汗。陈默伸出手臂,拦住了她。
他的动作不快,但很坚定。“我的地方,不欢迎你们。”他说。“嘿!你个克死爹娘的灾星,
还横起来了!”女人被惹怒了,开始破口大骂。各种难听的字眼像脏水一样泼过来。
我这才从他们的咒骂中,拼凑出一些关于陈默的信息。他是个孤儿,
父母在十几年前的一场山体滑坡中去世了。村里人都说他命硬,克亲。陈默一言不发,
只是像一堵墙一样站在那里。村民们骂骂咧咧地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说的山体滑坡,是在哪里?”我问。他没有回答,拿起锄头,继续干活。但我知道,
这个谜团,和这座山,和他买下我的原因,一定有关系。05村民的骚扰没有停止。
他们像是把这里当成了一个免费的景点,隔三差五就跑上来看热闹。他们嘲笑陈默,
也嘲笑我。“看啊,那个女的又在玩泥巴了。”“陈默真是疯了,放着好好的地不种,
跟着个女人瞎折腾。”我没理他们。我的脑子里只有一张图。一张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的,
关于这座山的改造蓝图。我把手绘地图钉在土坯房的墙上,
用木炭在上面画满了各种符号和线条。——这里,可以建一个更大的地下水库,
利用天然的岩洞结构。——这里,坡度相对平缓,可以开辟成梯田,种植经济作物。
——这条干涸的河道,可以修复,做成一个季节性的人工湖。每当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我就会在图上标注出来。这面墙,成了我全部的希望。一天晚上,
我正在墙边反复推敲一个修建小型水坝的方案,陈默走了进来。他第一次走进我的房间。
他站在门口,看着墙上那张被画得满满当当的地图,久久没有说话。“你在做什么?
”他终于问。“我在救这座山。”我回答,“也在救我们自己。”我走到地图前,
指着上面的一处。“你看,我们现在的水源,只能满足基本生活。但如果在这里,
利用这个U型山谷,修建一个三十米高的堤坝,
我们就能拥有一个库容至少五十万立方米的湖泊。”我转过身,面对着他,语速很快。
“有了湖,我们就可以调节小气候,可以发展水产养殖,可以灌溉更大面积的土地。
我们可以种的就不只是土豆和玉米,我们可以种果树,种花卉,甚至可以做旅游。
”我一口气说完,才发现自己有些激动。在过去,这些话我是对着身价上亿的甲方说的。
而现在,我的听众只有一个沉默的、买下我的男人。我以为他会觉得我疯了。
但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走到地图前。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指着我规划的堤坝位置。
“这里,就是当年塌方的地方。”他说。06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看着地图上那个被我标记为“核心枢纽”的位置,又看了看陈默。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