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城市,将霓虹灯光晕染成一片冰冷的模糊。已是深夜,仁和医院外科副主任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林烨站在洗手池前,水流开到最小,近乎无声。他低着头,一遍遍搓洗着双手,医用洗手液的泡沫细腻洁白,带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气味。动作精准而富有仪式感,与他三个小时前完成一台急诊动脉夹闭手术时如出一辙。水珠顺着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落,溅在 stainless steel 的水槽壁上——这双手,既能以微米级的精准从死神手中抢夺生命,也能在无人知晓的暗处,冷静地终结它。
他关掉水龙头,用一张无菌纱布细细擦干每一根手指,连指甲缝隙也不放过。然后,他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最底下的一个带锁抽屉。里面没有病历文件,只有一个黑色的、硬质的金属工具箱。他打开它,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型号的手术刀片、镊子、剪刀,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指尖拂过这些工具,如同钢琴家抚摸琴键,带着一种熟稔的、近乎温柔的病态迷恋。傍晚时分,就是在城西那个废弃的修理厂里,他用它们完成了一次隐秘的“仪式”。对象是一只误入其中的流浪狗。过程很安静,他很满意。
清理工具,如同清理手术器械,是“仪式”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他用特制的湿巾,耐心地擦拭掉每一件工具上可能残留的、肉眼不可见的痕迹,直到它们光洁如新。然后,他将工具箱重新锁好。
窗外雨声渐沥,他走到窗边,俯瞰着被雨水冲刷的城市。玻璃上倒映出他年轻、英俊却毫无波澜的脸。二十五岁,最年轻的外科副主任,前程似锦。但在这完美的面具之下,只有他自己能触摸到那片巨大的、对一切生命感到漠然的虚无。手术台上的压力,对这个世界无法理解的厌弃,只有在绝对掌控另一个生命存续的时刻,才能得到短暂的宣泄。那种扭曲的快感,是他维持“正常”表象的唯一能量来源。
次日,阳光刺眼,仿佛昨夜的阴冷潮湿从未存在过。
仁和医院外科病房区,林烨正带着一群住院医师查房。他穿着白大褂,身姿挺拔,语气温和,耐心解答着年轻医生们的提问。在一位因车祸重伤后被林烨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老人床前,他微微俯身,仔细查看伤口的愈合情况,声音轻柔:“恢复得不错,放宽心,很快就能出院了。”老人感激地握着他的手,林烨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令人安心的微笑。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这就是众人眼中的林医生——冷静、自律、专业、富有同情心。完美的公众形象,无懈可击。
查房结束时,护士站的电视里正播放着早间新闻。女主播的声音字正腔圆:“……本市近期发生多起流浪宠物离奇死亡事件,尸体发现时均伴有残忍外伤,警方已介入调查,初步判断为人为虐待,呼吁市民提供线索……”
林烨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半秒,目光掠过电视屏幕,随即恢复正常,与身旁的住院医生讨论起下午一台手术的方案。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的漠然,甚至是一丝几不可辨的嘲弄。
下午,他主刀一台腹腔镜手术,过程完美。当他站在无影灯下,操控着精密器械在人体内游走时,那种全神贯注的掌控感,与昨夜在废弃修理厂时有某种隐秘的相似性。只是,一个在拯救,一个在毁灭。这种身份的切换,对他而言自然得如同呼吸。
下班时分,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林烨驾车驶过湿滑的街道,鬼使神差地,他又绕到了昨晚那个废弃修理厂附近的路段。
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片水幕。就在路边的垃圾箱旁,一抹极其醒目的白色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只通体纯白的猫,异瞳,一蓝一黄,在灰暗的雨幕中,像两盏幽幽的鬼火。它正在舔舐前爪的毛发,姿态优雅而警觉,与周围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它的白,是一种近乎神圣的、不染尘埃的白,与林烨内心深处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林烨缓缓将车停在路边,摇下车窗,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手臂。他隔着雨幕,凝视着那只白猫。
白猫似乎感应到了这道不寻常的视线,停止了舔舐的动作,抬起头,迎向林烨的目光。那对异色瞳仁里,没有寻常动物的懵懂或恐惧,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的审视意味。它就那样静静地与林烨对视,仿佛看穿了他光鲜皮囊下隐藏的所有阴暗。
这种被“看穿”的感觉,让林烨极不舒服,却也更强烈地激起了他想要摧毁这抹“纯白”的欲望。毁灭美好,玷污纯洁,对他而言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他推开车门,下了车。
就在他脚步移动的瞬间,白猫敏捷地一跃,消失在修理厂旁更深的巷弄阴影里。林烨没有立刻追上去,他注意到,在巷口一个潮湿的墙角,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老人。老人怀里抱着几只脏兮兮的流浪猫,正低头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仿佛在与它们交流。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目光与林烨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那一刹那,林烨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但他立刻将这归咎于雨天的湿冷和瞬间的错觉。一个无家可归的老疯子而已。他无视了老人,朝着白猫消失的方向,迈步走进了昏暗的巷子。猎杀,开始了。
深夜,林烨回到自己位于高档公寓的家中。雨已经停了,窗外是城市不眠的灯火。身体的疲惫无法掩盖精神上一种奇怪的亢奋,那只白猫的异色双瞳和流浪老人最后的凝视,在他脑海里交替闪现。
他冲了个热水澡,试图洗去一夜的疲惫与那种莫名的烦躁。躺在床上,他很快陷入了不安的睡眠。
他做了一个极其诡异的梦。
在梦里,他不再是高大的猎人,而是变成了一个矮小、脆弱的视角。他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爬行,四周的景物变得巨大而狰狞。巨大的脚步声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追赶,带着一种戏弄的、冷酷的意味。他能闻到浓重的、属于自己的恐惧的气味,能感受到冰冷雨水打在皮毛上的触感,心脏在瘦小的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然后,一张巨大的、属于“林烨”的脸,带着他熟悉的那种冷漠表情,遮天蔽日地压了下来……
“呃!”林烨猛地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心脏狂跳不止。窗外天光微熹。他喘着气,下意识地抬手想擦去额头的冷汗,却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右手五指正像猫爪一样,无意识地、痉挛般地抓挠着身下的真丝床单,发出细微而刺耳的“沙沙”声。
他猛地停住动作,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手指。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的黎明静悄悄。然而,就在楼下街道对面的阴影里,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流浪老人佝偻的身影。老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仰着头,目光似乎正穿透遥远的距离和厚重的玻璃,精准地锁定在他身上。
林烨用力眨了眨眼,阴影处空无一人。
是错觉吗?
他不敢确定。但一种清晰的预感告诉他,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安全的猎手。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无声息地盯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