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出租屋里亮得刺眼，6:47，比昨天又晚了两分钟。

他摸索着按下电灯开关，老式日光灯管抽搐似的闪烁三次才勉强亮起来，墙角的蟑螂窸窸窣窣钻进裂缝。

洗手台前的镜面蒙着层水垢，张明叼着牙刷打量镜中人：乱成鸡窝的头发支棱着三根呆毛，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像没撒匀的芝麻。

水龙头突然发出哮喘般的呜咽，他赶紧关小水流——上个月水费又超支了十二块八。

楼下的包子铺准时飘来葱油香，张明数着台阶往下跑时，手机震动着弹出信用卡还款提醒。

他攥紧磨破边的帆布钱包，在蒸笼腾起的热气里要了最便宜的白粥套餐。

老板娘舀咸菜时多抖了两下勺子："小伙子天天吃这个可不行啊。

"张明含糊应着，塑料凳上的油渍蹭脏了他唯一干净的灰卫衣。

地铁口的风卷着传单往人脸上扑，张明把豆浆杯捏扁投进垃圾桶。

穿碎花裙的姑娘正踮着脚往公告栏贴租房广告。

他突然想起自己那间十平米的小屋，房东昨天又在微信群里催缴暖气费。

车厢里闷得像高压锅，张明的后背紧贴着某人的公文包金属扣。

前排大叔的报纸哗啦作响，头版标题写着《房价同比上涨18%》。

他试着挪动左脚，却发现运动鞋正被旁边大姐的高跟鞋跟亲密接触。

耳机里机械女声播报着股市行情，混着婴儿啼哭和短视频外放的魔性笑声。

"让让！让让！"穿西装的眼镜男突然从人缝里钻过，张明的手腕被硬壳文件夹划出道红痕。

他看着对方冲向即将关闭的车门，周加班到凌晨赶出来的那份投标书——不知道甲方会不会喜欢那些刻意调成商务蓝的柱状图。

公司楼下的电子屏滚动着"月度之星"照片，市场部Lily的笑容比头顶的射灯还晃眼。

张明把工牌往感应器上贴了三次才成功，前台的万年青盆栽又黄了两片叶子。

电梯镜面映出他领口处脱线的痕迹，这个月第三次穿同件衬衫的事实让他把领子又往上扯了扯。

"小张！"主管老周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划破空气。

张明条件反射挺直腰板，看着保温杯里漂浮的枸杞撞在杯壁上。

"上季度的成本分析报告..."老周的手指在屏幕上游移，金戒指在日光灯下反着光，"这个环比数据是怎么回事？"张明感觉后颈开始冒汗，昨天修改到半夜的文档在眼前晃动。

他瞥见老周电脑屏保上马尔代夫的碧海蓝天，突然想起上个月部门聚餐时听说的八卦——主管女儿要去澳洲留学了。

办公室永远弥漫着咖啡和打印纸的味道。

张明工位隔板上的便利贴层层叠叠，最上面那张"周五前交社保材料"已经卷了边。

隔壁工位的小美正在涂第三遍睫毛膏，支架上手机显示的人竟有八分相似。

十点二十七分，张明第五次刷新邮箱。

客户回复的邮件带着十几个附件，每个压缩包都像定时炸弹。

他拧开喝剩的半瓶矿泉水，发现瓶身不知什么时候被压出了凹痕。

键盘缝隙里卡着前天加班时的饼干渣，Delete键已经磨得看不清字母。

茶水间的八卦总是比咖啡香飘得更快。

张明端着掉漆的马克杯进去时，正撞上采购部陈姐挥舞着手机："看看！我家那个死鬼又往彩票站跑！"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张刮刮乐照片，右下角日期显示昨晚23:48。

"嫂子该偷着乐吧？"财务王叔往速溶咖啡里丢了块方糖，"上回老李不是中过两千？"不锈钢勺子撞击杯壁的叮当声里，陈姐的声调拔高两度："两千？他买彩票的钱都不止这个数！"市场部小刘突然从咖啡机后面探出头："要说运气好还得看张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过来，张明手一抖，热水溅在虎口处。

"上周团建玩真心话，张哥连初恋都没交代过。

"小刘挤眉弄眼地补充，茶水间顿时爆发出笑声。

张明盯着饮水机"正在加热"的红灯，想起大学时那个总穿白裙子的女孩。

她现在应该和留学归来的未婚夫住在浦东某栋高档公寓里，阳台上种着进口多肉——上周同学群里有人晒过婚礼照片。

下班时路灯已经亮成串，张明把共享单车停在彩票店门口。

霓虹灯牌"中国福利彩票"的"利"字缺了半边，在地上投出锯齿状的光影。

他摸出买早餐找零的三个钢镚，机器吞币时发出生涩的"咔嗒"声。

打印中的彩票像条吐信的蛇缓缓钻出，张明随手把它塞进公交卡夹层。

雨点突然砸下来，他缩着脖子跑过奶茶店，听见门口促销员在喊："第二杯半价哦！"展示牌上的杨枝甘露图片鲜艳得刺眼，但他只是把卫衣帽子拉得更紧些。

三天后的暴雨来得毫无预兆。

张明抱着湿透的公文包冲进便利店时，收银台前的电视正在播报："本期双色球全国共开出两注头奖，其中一注花落我市..."他愣了两秒，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找卡包。

彩票被雨水浸湿的边角微微发皱，张明的手指在数字区留下水痕。

店员小妹扫完票面突然倒吸冷气，扫码枪"啪嗒"掉在收银台上。

玻璃门外的暴雨声骤然远去，他看见屏幕上的数字像多米诺骨牌般无限延伸。

关东煮的热气模糊了镜片，张明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

世界在瞬间清晰又模糊——液晶屏上的1.2亿，店员颤抖的嘴唇，自己映在玻璃门上扭曲变形的脸。

他试着挪动脚步，却发现运动鞋底正粘着不知谁掉的口香糖。

银行金库级别的防弹玻璃将VIP室与外界隔成两个世界，张明第17次解锁手机，短信页面那串数字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

理财经理第五次调整领带结的动作映在紫檀木茶几上，铂金袖扣随着他翻动文件的手势闪烁："张先生，这是我们为您定制的五年期财富管理方案..."落地窗外传来模糊的喧哗，穿褪色迷彩服的中年男人正抓着铁栏杆嘶吼："我昨天买的双色球明明中了！"。

张明无意识摩挲着方案扉页的鳄鱼纹压花，突然想起三天前自己浑身湿透站在便利店收银台前，关东煮汤汁正顺着塑料碗往下滴。

"要帮您联系私人形象顾问吗？"理财经理的声音像从深水里浮上来。

张明低头看着起球的牛仔裤脚，这才发现对方阿玛尼西裤的裤线锋利得能割伤人。

他摆手时腕表表带硌到真皮沙发扶手——这是今早在商场专柜被强行戴上的，标签价足够买他出租屋里所有家电。

电梯镜面里的倒影陌生得可怕，羊绒大衣裹着的人像颗过度包装的费列罗。

张明伸手去按楼层键，袖口突然崩开的线头垂在半空摇晃。

请假条在王雪薇的胡桃木办公桌上渐渐洇出汗渍。

部门经理的Jimmy Choo高跟鞋在地毯上碾出浅坑，香奈儿耳坠随着她转笔的动作晃成钟摆："上周全勤奖刚公示，张先生就肠胃炎发作？"她忽然用文件角挑起张明的袖口，"这款阿玛尼当季新品，看来医药费报销额度该调整了。

"中央空调送风口飘下的冷气钻进后颈，张明盯着她指甲上莫兰迪色系的渐变甲油。

王雪薇突然把考勤表拍在桌上，某页边角粘着的星巴克渍像块褐色胎记："上个月29号加班到凌晨三点，监控显示你最后是扶着墙出去的。

"她唇角扬起讥诮的弧度，"现在这脸色倒比喝过十全大补汤还红润。

"霓虹灯海在暮色中翻涌时，张明正站在"夜未央"酒吧的鎏金门柱前。

泊车小弟抛接着兰博基尼钥匙，超跑尾灯在视网膜上拖出血红残影。

他裹紧大衣想摸烟，却掏出来理财经理塞的雪茄剪——纯银外壳上刻着某私人银行LOGO，在保安审视的目光下烫得他掌心发疼。

声浪像记重拳迎面砸来，混着龙舌兰与香槟的潮水瞬间淹没所有感官。

张明被旋转灯光晃得踉跄，新买的古龙水味在汗液蒸腾中发酵成怪异果香。

某个穿漆皮短裙的姑娘撞进他怀里，睫毛膏碎屑落在Burberry围巾上："帅哥一个人？"苏小棠是端着冰桶出现的。

她拨开人群的动作像尾银鱼，薄荷绿连衣裙摆扫过张明僵直的膝盖。

"新手保护期该喝这个。

"玻璃杯推过来时，他看见她小指上褪色的美甲，孔雀蓝甲油剥落成海岸线。

"深海之瞳"在喉间炸开咸涩浪花，杯沿盐粒混着青柠汁灼烧舌尖。

第四杯下肚时，苏小棠的耳垂开始忽大忽小，碎钻耳钉变成游动的萤火虫。

"三个六带一！"她的骰盅扣在吧台上，玛瑙骰子转出虚影，"你猜我有没有说谎？"张明扯松领带的手肘碰翻冰桶，冰块顺着大理石台面滚进某位阔少的鳄鱼皮鞋。

穿纪梵希的公子哥拎着酒瓶晃过来时，苏小棠突然拽着他手腕挤进舞池。

鼓点震得胸腔发麻，她后颈散落的碎发搔着他下巴，发间雪松香混着威士忌的泥煤味酿成某种***。

电梯镜面映出两个摇晃的影子，张明第N次讲述要给老家装地暖的计划。

苏小棠刷卡时，他注意到房号烫金数字有些剥落——808的第二个8缺了半边，像咧着嘴的豁牙小孩。

窗帘自动合拢的机械声里，床头投影在天花板上的星空开始旋转。

晨光刺破云层时，张明被十二道手机闹铃惊醒。

空钱包躺在地毯上咧着嘴，身份证斜插在镀金烟灰缸里，旁边是啃剩的果盘签单——5888元的进口樱桃核红得刺眼。

浴室镜面上的口红字迹已经开始晕染，"好梦"的梦字化成一滩血泪。

楼下的早茶铺飘来肠粉米香，张明摸遍全身只掏出两枚钢镚。

手机突然疯狂震动，带着七个红色感叹号："无故旷工将启动纪律审查程序..."冰美式在喉间烧出焦苦隧道，他盯着咖啡纸杯上的口红印，突然想起昨夜苏小棠喝龙舌兰时在杯沿留下的相同痕迹。

十字路口的红灯读秒漫长如世纪，穿薄荷绿风衣的背影在车流中忽隐忽现。

张明追出三步又被外卖电动车逼回路沿，怀里的GUCCI纸袋裂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