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出手机一看，才西点半。
窗外传来王花中气十足的吆喝声："唠唠唠唠——"接着就是猪群欢快的哼哼声。
林民把脸埋进枕头，闻到了一股子阳光的味道——这被褥明显是昨天新晒过的。
他想起昨晚王花抱着床棉花被进来，说了句"你们城里人睡不惯硬炕"，就给他多铺了一层。
又一阵鸡叫传来，这次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林民认命地爬起来，右脚刚一沾地就疼得倒抽凉气。
昨天的药膏己经干成了硬壳，把腿毛粘得生疼。
他单腿蹦到窗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
晨雾里的院子中，王花正提着泔水桶走向猪圈。
她换了身藏蓝劳动布衣裳，裤腿卷到小腿肚，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腿。
最打眼的还是那双脚——光脚套着双旧胶鞋，在湿泥地上踩出深深的脚印。
"花姐！
"林民扒着窗框喊，"能借我个拐杖不？
"王花抬头，晨光给她汗湿的脑门镀了层金边："拐杖没有，扁担行不？
"二十分钟后，林民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扁担，一瘸一拐地挪到院里。
他的右脚腕肿得老高，但己经能勉强点地了。
王花在灶台前忙活，大铁锅里煮着咕嘟冒泡的粥，旁边篦子上蒸着黄澄澄的窝头。
"洗脸。
"王花用下巴指了指院角的水龙头，"毛巾在竿子上，蓝格那条是你的。
"林民愣住了。
他昨天根本没带洗漱用品来。
"新买的。
"王花头也不回，"牙刷杯子放窗台上了，牙膏挤好了。
"阳光照在那个印着"囍"字的搪瓷杯上，牙刷毛上确实有一小截牙膏。
林民胸口突然涌起股奇怪的感觉，像是喝了口温乎的蜂蜜水。
洗漱时他发现水龙头旁边多了个小板凳，高度正好能坐着洗脚。
板凳腿还湿着，明显是刚做的。
早饭是玉米碴子粥、咸菜丝和煮鸡蛋。
林民小心地啜了口粥，意外发现今天的碴子比昨天细多了，几乎尝不出拉嗓子的感觉。
"花姐，这粥......""多熬了会儿。
"王花麻利地剥着鸡蛋壳，"你们城里人嗓子眼细。
"她手指头又粗又短，指甲剪得秃秃的，剥鸡蛋的动作却格外利索。
完整地褪下壳后，把光溜溜的鸡蛋放进林民碗里。
"我自己来就行......""吃你的。
"王花己经给自己剥了第二个，"一会儿我去趟地里，你老实呆着。
晌午前村医来给你看脚。
"林民想说带了消炎药，但王花己经三两口喝完粥，起身收拾碗筷。
她走路带风，胶鞋底拍打水泥地啪啪响。
"那个......我能跟你去地里不？
"林民鼓起勇气，"我想拍点素材。
"王花皱眉看他："瘸着条腿去地里？
""我坐着拍！
"林民急忙道，"就拍你干活的镜头，不碍事。
"最后王花推着独轮车把林民运到了田头。
车上还放着个小马扎，明显是临时加的。
五月的玉米苗刚没脚踝，王花弯腰间苗的动作又快又准，粗糙的手指在嫩绿的苗间穿梭，像是在弹奏什么乐器。
林民打开摄像机，调整焦距。
取景框里，王花的背影与远山重叠，阳光透过她发丝间的缝隙，形成圈毛茸茸的光晕。
最吸引镜头的却是那双脚——45码的胶鞋深深扎进黑土里，每一步都稳如磐石，脚踝转动时凸起的筋腱像绷紧的弓弦。
"花姐，能说说你一天都干啥活不？
"林民举着相机问。
"有啥好说的。
"王花头也不回，"睁眼干到闭眼。
"但过了一会儿，她开始自言自语似的念叨起来："早上喂猪喂鸡，做早饭，下地。
晌午回来做饭，下午收拾园子，晚上做饭，缝缝补补......"镜头微微晃动，林民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他原本想拍些"乡村生活纪实"，但王花平淡的叙述像记闷拳打在他胃上。
他想起自己在城里拍的那些"治愈系乡村vlog"，加了滤镜的田园风光配上轻音乐，收获了几百万点赞。
中午回家路上，他们遇见了几个同村妇女。
女人们看见林民坐在独轮车上，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王花，这谁家小伙啊？
"一个烫着卷发的妇女高声问。
"租客。
"王花简短地回答。
"哟，现在时兴城里人来农村度假啦？
"另一个妇女插嘴，"住多久啊？
"王花没搭腔，加快脚步推车走了。
林民回头，看见那几个妇女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时发出尖利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