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半的闹钟准时震动。我闭着眼摁掉它,宿舍还沉在灰蓝色里。
对面床铺传来翻身声,接着是他刚睡醒沙哑的声音:“醒了?”
“嗯。”我含糊应着,脸埋在枕头里,只露一只眼睛偷看。
林屿坐起身,薄被滑到腰间。
他揉着凌乱的头发,翻身下床,铁架楼梯吱呀轻响。趿拉着拖鞋走向洗漱台,水声哗哗。
我赶紧闭眼装睡。心跳咚咚敲着鼓点。四年了,每个清晨都这样。
看他起床,看他洗漱,看他换衣服时肩背在晨光里的线条。然后,他会带回两份早餐。
脚步声停在床边。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
“喏。”他的声音很近。
我“挣扎”着坐起。他递来印着“第三窗口”红字的塑料袋,里面是温热的豆浆、油条和两个包子。另一个袋子在他手里。
“谢了。”我低头接过,指尖碰到他的手指,静电似的麻了一下。
林屿不在意,抓了抓翘起的头发:“赶紧,老张的课要点名。”
“知道。”我撕开豆浆封口,白色热气混着豆香。吸管***去,温热的粗糙甜味滑过喉咙。喝了快四年。
他动作快。等我刷完牙胡乱抹把脸出来,林屿已经穿戴整齐,斜挎着洗得发白的黑包,靠在门框边等我。
白T恤牛仔裤,肩宽腿长。走廊光勾勒出利落的下颌线。
“走了。”他朝门口偏头。
“哦。”我抓起帆布包,跟上去,和他隔一步距离。脚步声在空旷走廊回荡。
他步子大,我得加快频率。视线不受控地瞟向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分明,青筋微显。无数次想,握住是什么感觉?
“啧,昨晚隔壁吵到几点?我三点才睡着。”他打个哈欠。
“不知道,我睡得死。”我含糊答。
刚走出宿舍楼,准备穿过小广场去教学楼,一个眼熟的身影快步冲来。
隔壁班的周扬?开学迎新林屿带过他。清秀男生,看林屿的眼神总是亮亮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周扬直接冲到林屿面前,脸颊通红,呼吸急促,手里紧攥着一个粉蓝色信封,边缘快捏皱了。周围瞬间安静,只剩他颤抖的声音:
“林屿学长!我…我喜欢你很久了!能不能…请你收下这个?”
时间粘稠。几道目光射来。
我端着没喝完的豆浆僵在原地,指尖抠进塑料袋。
他会怎么反应?
林屿明显一愣,眉头蹙起,带着被打扰的不耐。
他没看信封,目光却飞快扫了我一眼。
然后他看向周扬,嘴角向下撇,毫不掩饰轻蔑和厌恶。
“啧。”
紧接着,三个字像淬冰钢针扎进耳膜:
“两个男的?真恶心。”
声音不大,斩钉截铁的鄙夷。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得我眼前发黑。
周扬脸色瞬间惨白,手指剧烈颤抖,眼眶泛红。
林屿像没看见,毫不在意。绕过僵住的周扬,径直往前走。
“发什么愣?要迟到了!”他回头朝我喊,语气惯常的不耐烦,仿佛刚才的冷酷不是他。
空气凝固。周扬猛地低头,攥紧信,转身冲进人群。
“哦…”我声音干涩。豆浆的豆香突然刺鼻,胃里翻腾。
林屿已经往前走,步伐没停。“快点。”
“嗯。”我垂下眼。那句“真恶心”在脑子里疯狂回旋。
胃里的翻腾感冲上喉咙。我猛地停下,把没喝完的豆浆胡乱塞进帆布袋。
林屿回头:“怎么了?”
“突然…有点反胃。”我避开他目光,“可能着凉了。你先走,我去趟图书馆。”
不敢等他回应,转身就往图书馆方向跑。动作太急,差点绊倒。
“姜羽!”他错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敢回头。食堂那句冰冷的“恶心”像泥沼裹住我。
跑到图书馆后门僻静角落,背靠冰冷粗糙的墙壁,才敢停下,大口喘气。
胸口刺痛。身体滑下去,蹲着,脸埋进膝盖。
黑暗带来虚假安全感。四年里偷看的目光、他递早餐时碰到的手指、默默递上的水。
所有碎片被那句“恶心”碾成玻璃渣,扎着心脏。
原来是这样啊。
胃里空荡荡,只剩冰冷绞痛。蹲了很久,腿发麻,才扶着墙慢慢站起,挪到石凳坐下。
图书馆玻璃幕墙反射刺眼阳光。我掏出手机,冷光照脸。点开绿色图标,找到置顶的“林屿”。
聊天记录停在昨晚:明早想吃什么?老三样?
盯着看了几秒,指尖冰凉。点开转账。
数字键按得慢:7.00。
备注:今天的早餐钱。
指尖悬停一秒,用力按下发送。绿色转账信息跳出去,像斩断的石子。
做完一切,耗尽力气,靠在冰冷石凳上,闭上眼。阳光透过眼皮,一片血红。
整个下午和晚上,把自己焊死在图书馆角落。专业书铅字进不了脑子。全是林屿冷漠的侧脸和那句淬冰的话。
闭馆***响起,才慢吞吞收拾,混在人群里低头离开。脚步踩在虚空。
回到宿舍楼下,声控灯随脚步亮起。低头,一级级往上爬,只想快点藏起来。
刚踏上四楼五楼间转角平台,一个高大身影堵在上方台阶阴影里,像沉默的墙。
心跳骤停。
林屿斜倚墙壁,一条长腿屈起踩台阶,另一条随意伸着,占满通道。
声控灯恰好暗了,只有窗外微弱光线勾勒他紧绷下颌和冷硬轮廓。沉沉压迫感笼罩下来。
他在这里,不是巧合。
脚步钉死原地。本能地低头,想从他伸着的腿旁挤过去。身体刚侧向墙边——
“躲我?”
低沉声音在昏暗里响起,像石头砸进死水,带着压抑的火气。
一只滚烫手掌猛地攥住我手腕,我想缩回。
他抓得更紧,指骨硌得生疼。巨力猛地一带,我踉跄着撞进他怀里。
洗衣粉干净气息混合汗意的蓬勃热气瞬间包裹。坚硬胸膛撞得鼻尖发酸,脑子空白。
声控灯惊亮,昏黄光线洒下。
惊惶抬头,正对上他低垂视线。
距离太近,看清他微眯眼里翻滚的烦躁和不爽,像暴躁困兽。灼热呼吸喷在额头。
“跑什么?”他盯着我,声音压得更低,齿缝挤出不解和被冒犯的恼怒。
手腕被攥得死紧,骨头生疼。全身绷紧,心脏狂跳。被他气息笼罩的皮肤尖叫危险。
“我…没……”喉咙干涩,挤出破碎音节。
他像没听见。攥着手腕力道不放,另一只手突然抬起。
瞳孔骤缩,身体绷紧。
那只手没落下,却带着审视意味,用粗粝拇指指腹,重重碾过我因紧张微颤的嘴角。
动作亲昵又突然。粗粝触感印在唇角,我倒抽冷气,呼吸停滞。
他像找到证据,烦躁视线锁住我眼睛,指腹又恶劣地用力碾了一下。灼热呼吸随着俯低,滚烫喷在耳廓,激起细小战栗。
“啧,”他发出短促气音,带着咬牙切齿和挑衅的探究。
然后压得更低,滚烫唇几乎贴上耳垂,低沉沙哑的声音裹挟炽热气息,像带倒钩的毒刺扎进耳膜:
“怕我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