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星星之火
指挥部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个参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触碰到我那双燃烧着近乎毁灭火焰的眼睛,所有劝说的话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罗卓英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缓缓抬手,向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那动作里,有悲凉,有无奈,但似乎……也有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沉睡了许久的血性。
“是!
司令!”
几个反应过来的参谋嘶哑着应命,抓起电话听筒,或是抓起铅笔在地图上快速标注,指挥部瞬间被一种压抑到极致、却又带着毁灭前最后一丝生机的紧张气氛重新点燃。
脚步声、嘶哑的命令声、电话铃的尖啸声再次响起,却己与之前的绝望截然不同。
时间,在炮火声愈发逼近的伴奏下,以一种令人心焦的黏稠速度流逝。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从指缝中漏下的滚烫沙砾。
坏消息依旧像跗骨之蛆,不断地从各个方向涌来。
“报告!
光华门……光华门被突破!
日军坦克冲进来了!”
“紫金山主峰……失守!
教导总队……伤亡惨重!”
“中华门!
中华门告急!
日军步兵在爆破城墙!”
每一次报告,都让指挥部里的空气更冷一分,参谋们脸上的绝望就加深一层。
然而,与这些冰冷噩耗一同传来的,却是一些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截然不同的声音。
“报告司令!”
一个满脸硝烟、军装被撕开几道口子的通讯兵冲进来,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亢奋,“挹江门方向!
宪兵队拦住了几百溃兵,里头……里头混着几十个金陵大学的学生娃!
领头的叫……叫魏启明!
他们不肯撤!
从宪兵队抢了枪,正……正跟冲过来的鬼子小队在街口干上了!
打死打伤了好些个!”
学生?
魏启明?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一个模糊而倔强的年轻身影在记忆深处一闪而过。
那是历史书上没有的名字,是注定被湮没在浩劫尘埃里的微光。
“报告!”
又一个传令兵几乎是滚爬进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夫子庙……夫子庙那边!
一群……一群‘花船’上的姑娘,在一个叫……叫小凤仙的领头下,把伤员往她们藏身的画舫里拖!
她们……她们还拿着剪刀、菜刀,在巷子里设了绊索!”
“报告!
下关码头附近棚户区,几百个码头工人和拉黄包车的,用煤块、砖头砸死了几个落单的鬼子侦察兵!
他们……他们问还有没有手榴弹……”这些断断续续、不成体系的报告,如同黑暗中零星迸射的火星,虽然微弱,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它们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市并未完全屈服。
恐惧依旧如浓雾般笼罩,但在这浓雾之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原始的、同归于尽的愤怒,正在破土而出,发出无声的呐喊。
我沉默地听着,脸上的肌肉绷得死紧,没有下达任何具体的战术指令。
只是对着身边那个一首沉默跟随、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年轻参谋——我穿越后唯一能隐约感到一丝熟悉和信任的心腹——低声而急促地吩咐了几句。
他的眼睛骤然睁大,随即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快步消失在门外,身影融入指挥部昏黄摇曳的光线边缘。
夜色,在炮火与零星抵抗的交织中,被染成一种病态的铁锈红。
当最后一道防线——中华门那高大却己千疮百孔的城墙,在日军猛烈的炮火和工兵爆破下发出绝望***、轰然洞开时,我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冰冷的月光,被更浓重的硝烟遮蔽,只吝啬地投下几缕惨白的光束,勉强勾勒出南京城破败的轮廓。
昔日繁华的街巷,此刻是断壁残垣的修罗场。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复合气味——浓烈的汽油挥发味、呛人的硝烟、焦糊的木头、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新鲜血液的铁锈腥甜。
我站在一段相对完好的城垣上,脚下是破碎的城砖和凝固发黑的血迹。
寒风卷着灰烬和刺鼻的气味,刀子般刮在脸上。
城下,是地狱的景象。
日军如同决堤的黑色浊流,伴随着坦克履带碾压碎石的刺耳摩擦声、步兵兴奋而嗜血的嚎叫、以及歪把子机枪那特有的、如同撕油布般的短促扫射声,从中华门巨大的破口处汹涌灌入。
刺刀在微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任何可疑的动静——一扇半塌的门板后、一堆瓦砾废墟里——都会招来一串毫不留情的子弹或一枚冒着烟的手雷。
抵抗并没有停止。
相反,它变得更加破碎,更加绝望,却也更加疯狂。
“轰隆!”
左前方,一栋临街的二层小楼底层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火光!
巨大的气浪裹挟着砖石碎木和人体残肢喷涌而出,瞬间将一辆耀武扬威开在前头的日军九西式豆战车掀翻在地,履带朝天空转着,燃起熊熊大火。
几个紧跟在坦克后的鬼子兵被冲击波狠狠掀飞,像破麻袋一样砸在断墙上。
紧接着,从那爆炸点附近几条狭窄的巷子里,响起了零乱却异常凶狠的枪声!
汉阳造、老套筒、甚至还有鸟铳的闷响!
子弹如同愤怒的马蜂,从意想不到的角落射向惊魂未定的日军队伍。
“八嘎!
支那猪!
死啦死啦地!”
日军军官气急败坏的咆哮声响起,更多的子弹和掷弹筒发射的榴弹,疯狂地泼洒向那些抵抗点。
“轰!”
又是一声巨响,这次来自更近的右翼。
一座石桥的桥洞下,火光冲天!
显然有人引爆了藏在桥下的炸药,将一队试图快速通过桥面的日军连同桥体一起送上了天。
破碎的肢体和石屑雨点般落下。
“杀鬼子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盖过了爆炸的余音。
那声音极其年轻,甚至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充满了玉石俱焚的疯狂。
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被炸塌了一半的街垒后面,猛地跃起几个身影!
穿着不合身的、沾满泥土和血污的童子军制服!
其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格外显眼,他手里没有枪,只有一根绑着锋利刺刀的竹竿,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狼,嚎叫着,不顾一切地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正在给步枪上弹的鬼子兵!
“噗嗤!”
刺刀狠狠扎进鬼子的腹部。
那鬼子兵发出难以置信的痛嚎。
旁边的鬼子反应极快,调转枪口。
“哒哒哒!”
一串子弹扫过。
瘦小的身影猛地一颤,像被折断的芦苇,软软倒下。
手中的竹竿刺刀,还深深嵌在鬼子的身体里。
“小石头——!”
旁边一个稍大些的少年兵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手中的汉阳造胡乱地朝着开枪的鬼子射击,子弹打在墙壁上,溅起一串火星。
他根本不会用枪!
“小赤佬!”
另一个老兵模样的溃兵从瓦砾堆里探出身,一把将那哭喊的少年兵拽倒,躲过一串横扫过来的机***,溅起的碎石打得他们抬不起头。
“省点力气!
跟着老子打!
瞄准了再放!
替小石头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