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章 初步的适应
他坐在铺着碎花桌布的餐桌旁，小小的身体绷得笔首，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琴弦。
眼前冒着热气的白粥散发着米香，旁边还有金黄的煎蛋和翠绿的青菜。
.....这一切都和他记忆里那片冰冷刺骨的海滩、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格格不入。
他低着头，长长的浅金色睫毛垂着，遮住了那双己经悄然变化、不再是纯粹浅金，而是沉淀为一种更柔和、更内敛的青金色的眼眸。
这双眼睛不再像初醒时那样盛满懵懂的空洞，而是多了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惶恐的警惕。
他有点不敢去看坐在对面的王鹏和橙晓兰——他的“爸爸”和“妈妈”。
一种莫名的、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残留的、破碎的感知里，只有冰冷的绝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认知：是不祥的。
靠近他的人，都会遭遇不幸，曾经的家因为他而家破人亡。
这种认知没有具体的记忆支撑，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本能深处。
他害怕自己会给这对救了他、给了他温暖的年轻夫妇带来灾祸。
“晨晨？
怎么不吃呀？
粥要凉了。”
橙晓兰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夹起一小块煎蛋，小心地吹了吹，想要放到王晨的碗里。
王晨像受惊的小动物般猛地一缩，小手紧紧攥住了衣角，青金色的瞳孔因为恐惧而微微放大，甚至隐约闪过一丝不稳定的浅金色流光。
他下意识地想躲开，身体僵硬地往后挪了挪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橙晓兰的手停在半空中，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但立刻被更深的温柔和耐心取代。
她慢慢放下筷子，没有强行靠近，只是放柔了声音：“别怕，晨晨，这里很安全。
你看，这是我们的家。
爸爸和妈妈都在这里。”
王鹏也放下了手里的报纸，他没有像妻子那样温柔细语，而是用更首接的行动表达。
他端起自己那碗粥，故意吸溜得很大声，然后夸张地咂咂嘴：“嗯！
真香！
老婆，你煮粥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晨晨，快尝尝，你妈熬了一早上了！”
他试图用这种笨拙的、属于“爸爸”的日常，驱散孩子心头的阴霾。
王晨依旧低着头，青金色的眼睫颤抖着。
他能感受到那种毫无保留的善意，像暖流一样包裹着他，试图融化他心底的坚冰。
但这温暖反而让他更加惶恐。
他配吗？
他值得吗？
万一…万一那潜藏的不幸降临到这个小小的、温暖的巢穴呢？
接下来的日子，王晨像一只警惕的、随时准备逃离的小兽。
——他很少说话，问什么也只是用点头或摇头回应，偶尔发出几个模糊的单音。
橙晓兰耐心地教他认东西，指着碗说“碗”，指着灯说“灯”，王晨只是沉默地看着，青金色的眼眸里是努力理解却依旧迷茫的光。
他同样抗拒任何亲昵的肢体接触。
橙晓兰想摸摸他的头，他会立刻躲开；王鹏想抱抱他，他更是全身僵硬，青金色的瞳孔里满是戒备和恐惧。
他睡觉也蜷缩在床的最角落，被子裹得紧紧的，像一个小小的、自我保护的茧。
同样，他更害怕自己的存在是不是个错误。
家里偶尔发生的小意外，都会被他无限放大，归咎于自己。
橙晓兰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王晨会吓得脸色煞白，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青金色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地上的碎片，仿佛那是他带来的厄运。
王鹏修自行车时被扳手砸了脚，痛呼一声，王晨立刻躲进了房间，一整天都没出来，任橙晓兰怎么哄劝都没用。
他蜷在房间角落，青金色的眼眸里蓄满了泪水，无声地滑落——看，都是因为我。
——夜晚是最难熬的。
破碎而混乱的噩梦时常侵袭——冰冷的海水淹没口鼻、无尽的黑暗追逐、模糊而巨大的阴影低语着不详…他常常在深夜惊醒，浑身冷汗，青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因恐惧而剧烈收缩，发出压抑的呜咽。
橙晓兰和王鹏会立刻赶来，橙晓兰会坐在床边，隔着被子轻轻拍着他，哼着不成调的安眠曲；王鹏则笨拙地拧亮小夜灯，守在门口，用他沉默却如山般的存在告诉他：别怕，我们在。
时间，在橙晓兰无微不至的温柔和王鹏笨拙却坚定的守护中，悄然流逝。
改变是细微而缓慢的，如同春雪消融。
——晨那青金色的眼眸中，那层厚厚的、带着恐惧的坚冰，在持续的暖意下，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痕。
他不再总是低着头，偶尔会飞快地抬起眼，偷偷观察橙晓兰忙碌的身影，或是王鹏在院子里修理东西的样子。
那眼神里，警惕依旧存在，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渐渐的，他开始不再抗拒待在同一个空间。
橙晓兰在厨房做饭，他会搬个小凳子，远远地坐在厨房门口，抱着膝盖安静地看着。
橙晓兰会一边忙活，一边自言自语般跟他说话：“晨晨你看，胡萝卜要这样切…今天的鱼很新鲜哦！”
王晨不说话，但小小的身体会随着她的话语微微放松。
一天早上，橙晓兰惊喜地发现，放在王晨面前的那碗粥，碗底空了。
虽然他没有用勺子，可能是用手或者首接低头喝的，弄得小脸上沾着米粒，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橙晓兰强忍着激动，没有立刻冲过去抱他，只是装作不经意地递给他一张湿毛巾，柔声说：“晨晨真棒，会自己吃饭了！
擦擦小脸。”
晨迟疑了一下，青金色的眼睛看了看橙晓兰鼓励的笑容，又看了看毛巾，最终伸出小手，笨拙地接了过去，胡乱在脸上抹着。
——最重要的突破，发生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
橙晓兰在阳台晒衣服，回头看到王晨正蹲在花盆边，青金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一株刚发芽的绿苗。
橙晓兰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她情不自禁地、带着满满爱意地唤了一声：“晨晨？”
蹲在地上的小小身影，身体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几秒钟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确认，转过头来。
那双青金色的眼眸，清澈地望向橙晓兰，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迷茫，而是多了一丝微弱的、仿佛初生嫩芽般的依赖和回应。
他没有应声，但那一个回眸，那眼神中传递出的微弱信号，却如同惊雷般在橙晓兰心中炸开，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他知道那是他的名字了。
他愿意回应这个名字了。
王鹏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这个一向大大咧咧的男人，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冰冷的坚冰并未完全融化，深埋的不安和恐惧依然蛰伏在心底深处，那双青金色的眼眸里依旧藏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重。
但名为“晨”的少年，终于在这个用耐心和爱意构筑的避风港里，小心翼翼地、带着无限的迟疑和试探，开始学着伸出触角，去触碰那份他曾经不敢奢望的温暖，学着…一点点加入这个，愿意接纳他所有不安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