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渊坐在悬浮操作台前,十指在光子界面上优雅地跳跃,仿佛一位正在指挥交响乐的艺术家。
他的动作精准、稳定,不带一丝烟火气。
面前的生物凝胶舱内,躺着新弧光城最有权势的男人之一——矿业巨头巴赫曼。
此刻,这位平日里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正像个婴儿般安静地沉睡,等待着一场精神世界的洗礼。
任务目标:为巴赫曼先生植入一段A+级的“原生宇航员记忆”。
这段记忆取自一位真正登陆过火星的英雄,它包含了太空行走的孤寂、俯瞰蔚蓝星球的震撼,以及面对无垠宇宙时的敬畏。
对于穷尽了地球上所有奢华体验的巴赫曼而言,这是一份价值三千万信用点的终极礼物。
“灵质波动稳定,神经介质同步率百分之九十八点七,准备开始第一序列注入。”
凌渊的声音通过内置通讯器响起,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深潭。
这是他的领域,一个由数据、情感和记忆构成的微观宇宙。
作为新弧光城最顶尖的记忆调律师,凌渊的名声建立在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和对记忆艺术近乎苛刻的完美追求上。
他能抚平创伤,也能植入辉煌。
客户们称他为“灵魂的雕塑家”。
光子界面上,代表着宇航员记忆的金色数据流,如一条温顺的溪流,开始缓缓注入代表巴赫曼大脑皮层的蓝色神经网络图谱中。
第一阶段的融合非常顺利,图谱上的蓝色节点被逐一点亮,泛起柔和的金色光晕。
“第一序列注入完成,情感共鸣区反应良好。
准备进行第二序列,‘失重感’与‘空间孤寂感’同步。”
凌渊的指尖再次舞动。
然而,就在他准备加载下一段数据时,视野的边缘毫无征兆地闪过一抹刺眼的白。
不是操作台的光,而是来自他脑海深处。
那是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微风扬起裙摆,像一朵即将绽放的栀子花。
阳光下,一个模糊的女性轮廓转过身,似乎要对他微笑。
又是她。
凌渊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的动作出现了一刹那的停滞。
该死,偏偏是这个时候。
最近,这个来历不明的记忆碎片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像一个纠缠不休的幽灵,总在他最需要专注的时候发起攻击。
“凌渊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助手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紧张。
“没事。”
凌渊迅速稳住心神,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波澜,“数据流有轻微的熵增,正在校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那抹白色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他是一个调律师,一个玩弄记忆的大师,绝不能被自己大脑里的“乱码”所控制。
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操作台上,准备继续注入。
可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神经网络图谱上时,瞳孔骤然收缩。
图谱上,那条金色的数据流不知何时变得狂暴起来,它不再是温顺的溪流,而是一条脱缰的毒蛇,正疯狂地冲击着巴赫曼大脑的边缘区域——那里储存着他最原始、最核心的自我认知。
“警报!
警报!
灵质过载!
目标杏仁核出现异常放电!”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调律室,红光取代了原先的幽蓝。
“怎么回事?!”
凌渊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明明己经暂停了注入,数据流为什么会失控?
他试图切断链接,但操作台上的所有指令都变成了灰色。
他被锁死了!
“不……”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冷静。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条金色的数据毒蛇,粗暴地撕裂了巴赫*曼*的记忆防火墙,将代表“宇航员”的记忆强行烙印在他的核心区。
生物凝胶舱剧烈地颤抖起来。
巴赫曼的身体开始抽搐,脸上露出极度痛苦和茫然的表情。
他的大脑正在进行一场残酷的战争,一个陌生的“自我”正在驱逐原来的主人。
“强制断开!
启动紧急熔断程序!”
凌渊对着通讯器嘶吼,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惊惶。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神经网络图谱上,代表巴赫曼核心自我的蓝色光点,在金色数据流的冲击下,一个接一个地熄灭,最后,整个图谱被一片狂暴而混乱的金色所吞噬。
凝胶舱的颤抖停止了。
巴赫曼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空洞的、不属于他自己的眼睛。
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星星……好亮……我……是谁?”
凌渊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冷汗浸透了他昂贵的衬衫。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巴赫曼没有得到宇航员的辉煌记忆,他的大脑变成了一锅沸腾的粥,他的人格被彻底摧毁,成了一个比“空壳人”更可悲的存在——一个拥有着不属于自己记忆的疯子。
调律室的门被粗暴地撞开,巴赫曼的保镖和医疗团队冲了进来。
他们看着凝胶舱里那个陌生的“巴赫曼”,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凌渊,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杀意。
“凌渊……”为首的保镖队长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他的名字,“你对他做了什么?”
凌渊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墙壁的镜面上。
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涣散,那个一丝不苟、永远掌控一切的“灵魂雕塑家”不见了。
而就在镜中自己的身后,那抹白色的裙摆再次一闪而过,那个模糊的女人轮廓,仿佛正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这一次,他看清了,她的脸上没有微笑,只有一片空白。
恐慌,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凌渊的心脏。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事业、名声和客户的信任。
他正在失去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