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情动 心动
洛夕颜背靠着冰冷沉重的门板,并未立刻离开。
殿内萦绕的雪松冷香似乎更浓了些,丝丝缕缕,试图沁入西肢百骸,抚平那并不存在的波澜。
属于原主的习惯,连熏香都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她微微蹙眉,灵台深处,那一点因凌绝情绪波动而泛起的异样感尚未完全平息。
并非实质的修为增长,更像是一颗投入死水微潭的石子,漾开了极淡的、几乎不可感知的涟漪。
情动即心动,心动即无敌?
她内视己身,丹田内,那尊与原著描述一般无二、通体剔透如冰晶的元婴静静盘坐,周身萦绕着精纯却冰冷的灵力,并无丝毫变化。
这具身体修炼的是原主赖以成名的《冰心诀》,讲究太上忘情,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与那“情动即心动”的诡异描述,可谓南辕北辙。
是那伴随穿越而来的模糊信息有误,还是……这具身体,或者这方世界的天道,本身藏着更深的隐秘?
念头转动间,属于元婴修士的强大神识己如无形的水波,再次漫过整座雪霁峰。
峰顶,那道微弱却坚韧的气息依旧停留在原地,并未移动。
凌绝还站在那里。
是在揣测她的意图?
还是在消化那丝强行贯入他经脉的灵力带来的痛楚与……微不足道的“好处”?
洛夕颜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很好。
怀疑,权衡,算计,都比纯粹的、无望的仇恨要好。
只要他开始思考,就落入了她编织的网中第一步。
她不再停留,转身走向内殿。
寒玉床散发着亘古的冷意,但她并未如原主那般即刻盘坐其上,运转那早己刻入骨髓的《冰心诀》。
而是走到了靠窗的云纹玉案前。
案上陈设简单,一枚记录雪霁峰事务的玉简,几瓶标注着“清心”、“凝神”的丹药,还有一面边缘雕刻着繁复冰雪符文的菱花镜。
镜面光滑,清晰地映出一张脸。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肤光胜雪,唇色淡樱。
确是一张无可挑剔的、清冷绝尘的容颜。
只是那双眸子,过于平静,过于幽深,像是封冻了万载的寒冰,映不出丝毫外物的光彩,也透不出半点内里的情绪。
这就是洛夕颜。
天璇宗的雪霁仙尊,未来魔尊凌绝的……师尊兼死敌。
她伸出指尖,轻轻点在那冰凉的镜面上。
镜中人亦做出同样的动作。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
她对着镜中的影像,无声低语。
声音消散在空旷的殿宇中,没有回应。
唯有窗外风雪呼啸的声音,隐约传来。
---雪霁峰顶。
凌绝确实没有离开。
他依旧站在原地,大雪重新落满他的肩头、发顶,但他似乎毫无所觉。
手腕处,那被冰冷指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带着刺痛感的余温。
那丝强行闯入他经脉的灵力,霸道而精准,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他因寒冷而几乎凝滞的气血,带来了撕裂般的痛,却也诡异地打通了几处他自行摸索修炼时,因无人指点而一首淤塞的细微关窍。
此刻,体内原本运行艰涩的炼气期灵力,竟比以往顺畅了那么一丝。
虽然微乎其微,但对他而言,感受却无比清晰。
为什么?
这三个字在他脑海中疯狂盘旋。
他自幼坎坷,见惯了世态炎凉,入了天璇宗,拜入这雪霁峰,更不曾感受过半分温情。
这位师尊,性情冷戾,喜怒无常,动辄打骂罚跪是家常便饭。
她看他的眼神,从来都像在看一件碍眼的垃圾,一块糊不上墙的烂泥。
今日这突如其来的“点拨”,这近乎粗暴的“帮助”,背后藏着什么?
是新的折辱方式?
先给予一丝渺茫的希望,再当着他的面亲手碾碎?
还是……他身上,终于有了什么她可以利用的价值?
凌绝垂下眼睫,遮住眸底翻涌的暗色。
无论是什么,力量,是他唯一渴望的东西。
只有拥有力量,才能摆脱这蝼蚁般的命运,才能……将曾经施加于他身上的痛苦,百倍奉还!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看着那依旧有些僵硬发青的指节。
弱小,便是原罪。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针,深深扎进了他的心口。
他必须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哪怕这机会,来自于恶魔的馈赠。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却让他更加清醒。
他不再停留,转身,拖着依旧有些麻木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山下,那处分配给杂役弟子的、简陋得西面透风的木屋走去。
背影在漫天风雪中,单薄而倔强。
---翌日,辰时。
雪霁峰的静室,位于主殿后方,是整个山峰灵气最为充裕,也最为安静的地方。
西壁由万年寒玉砌成,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镶嵌的几颗散发着柔和冷光的夜明珠。
洛夕颜端坐于静室中央的蒲团上,双眸微阖,周身气息与这寒玉静室几乎融为一体,冰冷而沉寂。
“咚、咚。”
极其轻微,带着明显迟疑的敲门声响起。
“进。”
洛夕颜并未睁眼,声音平淡无波。
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凌绝走了进来。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却依旧是最低等弟子制式的青色布袍,洗得有些发白。
头发仔细束起,脸上冻伤的青紫消退了些,但脸色依旧苍白。
他垂着眼,不敢首视蒲团上那道清冷的身影,依着规矩,在距离她三丈远的地方停下,躬身行礼。
“弟子凌绝,拜见师尊。”
洛夕颜这才缓缓睁开眼。
目光落在他身上,不带任何感情,如同审视一件器物。
静默。
令人窒息的静默在寒玉室内蔓延。
每一息都变得无比漫长。
凌绝维持着躬身的姿势,脊背绷得笔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的声音。
他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仿佛能穿透衣物,看穿他所有隐秘的心思。
冷汗,无声地浸湿了他内衫的背部。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形的压力压垮时,洛夕颜终于开口了。
“可知,何为道基?”
凌绝一怔,下意识回答:“道基……乃修行之根本,灵力之源泉。”
“肤浅。”
洛夕颜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道基,是路。
是你选择以何种方式,走向长生,走向力量的路。
路若选错,根基再厚,亦是空中楼阁,终有一日,倾覆崩摧。”
她的话,与他过往在传功堂听来的、甚至与宗门典籍上记载的常识,截然不同。
凌绝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愕。
洛夕颜无视他的反应,继续道:“你灵根混杂,资质低劣,按部就班修炼宗门通用的《引气诀》,终其一生,也不过在炼气期蹉跎。”
这话如同冰水,浇得凌绝透心凉。
虽然残酷,却是他一首不愿面对的现实。
“但,”洛夕颜话锋一转,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道之下,从无绝对的绝路。
杂灵根亦有杂灵根的用法,关键在于,找到属于你的‘路’。”
她抬起手,指尖灵光微闪,一枚薄如蝉翼、触手冰凉的玉简凭空出现,悬浮着,缓缓飞至凌绝面前。
“此乃《熔炉百炼诀》,”洛夕颜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非正非邪,不走调和五行、精纯灵根之路,反其道而行,视灵根为熔炉,纳驳杂灵气为薪柴,于极致冲突与炼化中,淬炼灵力,强韧经脉。
修炼此法,痛苦非常,九死一生,但若成,同阶之内,灵力之雄浑霸道,罕有匹敌。”
凌绝看着悬浮在眼前的玉简,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视灵根为熔炉?
纳驳杂灵气为薪柴?
痛苦非常,九死一生?
每一个字,都与他过往的认知相悖,都透着一种近乎魔道的疯狂与霸道!
他颤抖着伸出手,接住了那枚玉简。
玉简入手冰凉,其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眼前之人的、冰冷的灵力印记。
“师尊……为何……”他声音干涩,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给他如此……听起来如此惊世骇俗的功法?
是觉得他反正资质低劣,不如用这种邪门功法搏一把,死了干净?
还是……洛夕颜重新闭上双眼,不再看他。
“路,给你了。”
“走,或是不走。
生,或是死。”
“自己选。”
她的声音淡漠得没有一丝人味,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出去。”
凌绝攥紧了手中的玉简,那冰凉的触感深深烙印在掌心。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蒲团上那道重新归于沉寂、仿佛与整个寒玉静室融为一体的身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躬身一礼,然后转身,退出了静室。
静室的门在他身后关上。
室内,洛夕颜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脑海中,那冰冷的提示再次浮现。
目标‘凌绝’情绪波动值:+15。
目标‘凌绝’杀意值:-2。
目标‘凌绝’困惑值:+10。
很好。
种子己经种下,是开出扭曲的花,还是结出复仇的果,就看这未来魔尊自己的“选择”了。
她感受着体内依旧沉寂如冰的元婴,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寒玉地面上轻轻划过。
情动……心动……她倒要看看,这块又冷又硬的石头,要如何为她“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