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感觉，是冰冷的失重。
陈深的意识在彻底湮灭的边缘，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攫住，拖进了一个没有时间流逝感的旋涡。
再睁眼时，他正躺在一片冰冷而粗糙的地面上。
没有预想中的天堂或地狱，只有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粗暴地灌入他的鼻腔，呛得他肺部一阵刺痛，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猛地坐起，手下意识地按向胸口——那里本该有一个被卡车碾过的巨大凹陷。然而，触手所及，是完好无损的肋骨和皮肤，以及那件他再熟悉不过的、此刻却沾满红褐色灰尘的格子衬衫。
我还活着？
不。陈深清晰地记得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骨骼碎裂的剧痛，以及意识抽离身体的虚无感。他百分之百确定，自己已经死了。
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那双总是习惯性观察细节的眼睛扫视四周。这是一个巨大的、穹顶结构的封闭空间，像某个废弃已久的车站大厅。
光线昏暗，源自墙壁上几盏摇曳不定、发出滋滋电流声的应急灯。空气中飘浮着肉眼可见的尘埃。
和他一样茫然失措的，还有另外七八个人。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脸色惨白的中年男人；一个裹着睡衣、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孩；一个肌肉虬结、眼神凶狠、穿着运动背心的光头壮汉……所有人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这是哪儿？绑架吗？谁干的！”西装男声音颤抖，无人能答。
“我……我要回家……”睡衣女孩带着哭腔，绝望地环顾。
陈深没有加入这混乱的询问。他的性格本就谨慎，死亡的经历更是将这种特质放大到了极致。
他注意到，大厅的墙壁和支撑柱都是金属材质，但表面布满了深红色的锈迹，如同患了严重的皮肤病，有些地方甚至锈蚀穿孔，露出后面黑暗的虚空。地面也覆盖着一层均匀的铁锈色粉尘。
一种强烈的不安在他心中蔓延。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被时光和某种力量共同遗弃的腐朽气息。
就在这时，一个绝对非人的、冰冷且毫无情绪起伏的合成音，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欢迎来到万象天梯，实验体们。
声音不大，却让所有的嘈杂瞬间死寂。
你们已脱离原有生命轨迹，被选为‘超越路径’观测实验的样本。本系统为实验管理工具。
当前世界：编号734，‘锈蚀废都’。
世界异常点：弥漫性‘锈蚀’现象。该现象将持续、无差别地侵蚀一切物质与非能量信息结构。
新手任务：生存三十个自然日。
任务奖励：依据‘观测价值’结算，并获得返回‘乐园’权限。
任务失败/价值为负者，将视为无效样本，进行‘归档处理’。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只有冷冰冰的宣告。‘归档处理’这个词，带着一种比‘死亡’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实验体？放你妈的屁！放老子回去！”背心壮汉怒吼着，一拳砸向旁边的金属墙壁。咚的一声闷响，只震下更多锈渣，他的手上却连皮都没破——这异常的现象让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未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每个人面前都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蓝色光屏。
请选择你的初始路径：
路径A：数据化身躯。系统将为你生成标准能量模板，快速适配当前环境规则，获得基础生存保障与一项适配天赋。优势：初始生存率高，成长曲线平滑。劣势：存在兼容性与进化上限。
路径B：真身降临。以你现有的生命形态直接介入。优势：无预设上限，潜力未知，有机会触及世界本源规则。劣势：初始生存风险极高，成长完全依赖自我探索与适应。
光屏上还有更详细的说明。数据化路径，能将身体转化为一种受系统支持的能量结构，受伤表现为数据损耗，可快速修复，并能直接吸收利用外界能量。而真身路径，则是一切保持原样，伤害是真实的，需要像本地土著一样从头开始。
“这还用选？肯定是A啊！能加血有超能力！”背心壮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做出了选择。刹那间，他周身笼罩在一层微弱的白光中，肌肉轮廓似乎都清晰了几分，脸上浮现出掌控力量的兴奋。“哈哈！感觉棒极了！老子现在能打十个！”
他炫耀似的看向其他人。在生存的本能驱使下，西装男、睡衣女孩和另外几人也纷纷选择了A，白光接连亮起，他们脸上的惊恐暂时被一种虚假的安全感所取代。
只剩下陈深，和那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瘦弱的男生。
路径选择确认。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次似乎带有一丝更深的意味。
基于实验伦理与基础生存保障，系统将为每位实验体配发“初始生存包”，并开放1立方米个人次元空间权限。物资已传送至各位空间内，请自行查收。
几乎在系统提示结束的瞬间，陈深就“感觉”到了不同。他的意识深处，一个约一米见方的虚无空间悄然出现，里面静静地躺着几样东西：一个军用水壶，几块用银色包装纸包裹的压缩口粮，一盒火柴，一把带鞘的多功能生存刀，还有一个简易指南针。
“空间？物资？”旁边的眼镜男低呼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下意识地就想把东西取出来。
陈深却心中一凛。他没有立刻查看物资，反而更加警惕。系统的“仁慈”像是一层甜蜜的毒药。提供最基本的生存保障，恰恰说明接下来的环境会恶劣到何种程度。
这看似帮助的背后，是更加精密的实验控制，确保样本不会在实验初期就毫无价值地死亡。
他死死盯着“真身降临”的说明。“无预设上限”、“触及世界本源规则”。他又想起系统提到的“观测价值”和“归档处理”。
一个追求数据的实验，会需要那么多一模一样的、被系统模板和标准物资限制住的“标准样本”吗？
真正的“价值”，或许就在于“未知”。而系统提供的这点“保障”，更像是给小白鼠的笼子和饲料，确保它能活着跑完迷宫，但永远逃不出实验室。
他的目标很简单：活下去。但刚刚经历了一次真实的死亡，他对“存在”本身有了刻骨的贪恋。他渴望的是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在另一个无形的牢笼里苟延残喘。
“真身”这个词，至少意味着他还能作为“陈深”这个人去挣扎，去感受，而不是变成一段被编辑好的程序，依靠系统施舍的“电量”和数据活着。
风险极高……但他本就死过一次，一无所有。用这捡来的命，赌一个看似更自主、更真实的未来，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我选B。”陈深在心中默念。
没有白光，没有任何变化。只有系统冰冷的确认提示：路径确认：真身降临。实验体编号739，祝你好运。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与真实感同时压上他的肩头，那是真实生命的重量，也是选择的重量。
旁边的眼镜男看了陈深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意识空间里的物资，推了推眼镜，似乎下定了决心：“我……我也选B。”
路径选择完毕。任务正式开始。出口已开启。
大厅一侧的墙壁发出沉重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道裂缝缓缓打开，昏黄的光线夹杂着更浓烈的铁锈味和风沙的呼啸声，涌了进来。
“走！出去瞧瞧这个鬼地方！”数据化的背心壮汉一马当先，浑身笼罩着微光，信心十足地冲了出去。其他人犹豫了一下，也跟随着那看似强大的背影离去。
陈深和眼镜男落在最后。当陈深踏出大厅的瞬间，他立刻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风像砂纸一样刮过皮肤，空气干燥得让喉咙瞬间发紧。
抬头望去，天空是永恒不变的昏黄色，看不到太阳。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废墟：倾塌的高楼骨架如同巨兽的尸骸，锈迹斑斑的金属残骸堆积成山，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令人绝望的暗红。
这就是锈蚀废都。
他蹲下身，用手指抹过地面，指尖立刻沾满了红褐色的细腻粉末。他注意到，旁边一截裸露的钢筋，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变得更加黯淡、脆弱。
“锈蚀……”陈深喃喃自语。这不是一个静态的废墟，这是一个正在被缓慢“消化”的、活着的坟墓。
“我叫李鸣。”眼镜男走到他身边，声音干涩，“你觉得……我们选对了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里虽然没有伤口，但选择真身带来的真实饥饿感已经开始显现。
陈深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向远处。那几个数据化玩家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探索。背心壮汉正轻松地推开一辆废弃汽车的残骸，发出巨大的声响。
陈深收回目光，看向李鸣，平静地说：“不知道对错。但我知道，在这里，活得张扬死得快。想活下去，我们得先学会像这里的石头一样思考。”
他指了指脚下正在被缓慢侵蚀的大地。
“比如，学会如何才不会被‘锈蚀’掉。”
他的第一个目标，无比清晰：生存。至于系统空间里那点可怜的物资，那是最后的底牌，绝不能轻易动用。而他选择的这条“真身”之路，注定要比那些人更加艰难，但也更加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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