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橙是被后颈的灼痛惊醒的。不是洪水卷着泥沙灌进鼻腔的窒息感，
也不是钢筋水泥砸在脊骨上的剧痛——是七月毒日头晒透了窗纸，
斜斜切在她后颈那块旧疤上，像块烧红的烙铁。她猛地坐起身，
木床板发出“吱呀”一声闷响，震得铺在身下的粗布床单起了层皱。眼前是土坯墙，
墙皮剥落在炕沿下积了层灰，糊着的1994年的挂历角已经卷边，
上面印着的女明星笑得刺眼。桌上摆着豁口的粗瓷碗，碗底还留着昨晚喝剩的玉米糊糊印子，
苍蝇在上面嗡嗡打转。最扎眼的是墙角那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外壳掉了块漆，
天线歪歪扭扭指着天——这是陈家1995年冬天才买的稀罕物，也是前世洪水退去后，
她在废墟里唯一扒出来还能看出原样的东西。她抬手摸向自己的脖颈，
指尖触到一道浅浅的凸起——那是十二岁那年爬树摘枣，被枝桠划的疤。而前世，
这道疤早就在三十岁那年的洪水里，被漂浮的木板削得血肉模糊，
连带着半块肩胛骨一起烂在了淤泥里。“橙丫头，醒了就赶紧起来喂猪！太阳都晒屁股了，
还等着谁伺候？院门外传来母亲王秀兰的大嗓门，带着夏末特有的焦躁，
像根针戳破了陈橙混沌的意识。她踉跄着扑到桌边，
抓起那面缺了口的铜镜——镜里映出张十六岁的脸，皮肤是晒黑的麦色，
额前碎发被汗黏在皮肤上，眼睛亮得吓人，眼下却带着重生后惊魂未定的青黑。
1996年7月12日。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那场吞噬了半个清溪镇的山洪爆发前十五天。
回到了她被林晚秋和赵建军联手推进洪水里，眼睁睁看着父母被冲散，
家被夷为平地的十五天前。前世的记忆像决堤的水，瞬间淹没了她。1996年7月27日，
连续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后，清溪镇背后的青崖山突发山洪。那时的她，
还是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姑娘，满心满眼都是村支书的儿子赵建军。
林晚秋是她最好的“闺蜜”，也是赵建军暗地里勾搭上的女人。暴雨那天，
林晚秋说赵建军在山脚下的老窑洞里等她，要跟她商量定亲的事。她冒着大雨跑过去，
等来的却是林晚秋推在她后背的手，和赵建军冷漠的脸——他们早就串通好了，
要借这场洪水“除掉”她，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还能吞掉陈家刚分到的那片临河的果园。
洪水滔天，她被卷在浊浪里，看着林晚秋和赵建军手拉手跑向高处，看着自家的房子被冲塌，
看着母亲在岸边喊着她的名字，被突然垮塌的土坡埋了进去。她最后看见的，
是赵建军回头看她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丝毫愧疚，只有如释重负的得意。“橙丫头！
发什么呆！”王秀兰推开房门，手里拿着半瓢猪食，看见女儿站在镜子前脸色惨白，
不由得皱起眉，“这丫头，昨天跟晚秋去镇上赶集，回来就没精神，是不是中暑了？
”林晚秋。这个名字像根冰锥，狠狠扎进陈橙的心脏。她猛地回头，
眼神里的狠戾让王秀兰吓了一跳。“妈，我没事。”陈橙迅速收敛了情绪，
指尖却死死攥着衣角，指甲嵌进掌心——她不能急，还有十五天，她得冷静。
前世的她就是太急着揭穿他们，反而被倒打一耙，说成是嫉妒林晚秋、疯言疯语，
最后连父母都觉得她不懂事。“没事就赶紧干活，下午还要去河湾割猪草。
”王秀兰放下猪食瓢，又絮絮叨叨起来，“对了，建军他妈刚才来串门，
说建军下午去山上采蘑菇，问你去不去。”赵建军。陈橙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前世的今天下午，她就是跟着赵建军去采蘑菇，他“不小心”把她推下了小土坡，
让她崴了脚，在家躺了三天——那三天，正是青崖山水库水位开始异常上涨的关键时候，
她错过了观察汛情的最佳时机。“不去。”陈橙说得干脆，转身拿起墙角的镰刀和竹筐，
“下午我自己去河湾。”王秀兰愣了愣，还想说什么，陈橙已经出了门。
院门外的空气燥热得像个蒸笼，没有一丝风。远处的青崖山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罩着，
往常清晰的山轮廓变得模糊不清。陈橙抬头望去，心脏猛地一缩——前世洪水前半个月，
也是这样的天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连蝉鸣都透着股焦躁。她记得镇水文站的老周叔说过，
这种“闷夏”，要么不下雨，要么就是百年不遇的暴雨。她没去喂猪，
反而扛着竹筐直奔村东头的河湾。清溪镇的人都靠这条清溪河过活，河湾是下游，水流平缓，
岸边长满了猪草。但此刻的清溪河，却和往常不一样——河水比平时浑浊了不少，
岸边的鹅卵石上沾着一层黄泥浆，水面上飘着些上游冲下来的枯枝败叶，
连平时在岸边蹦跶的青蛙都不见了踪影。陈橙蹲下身，
伸手摸了摸河水——水温比往常凉了不少。她心里咯噔一下，前世老周叔临死前告诉她，
山洪爆发前，河水会先变浑、变凉，因为山体内部的地下水在提前渗透、冲刷。“陈橙？
你怎么在这儿？”身后传来一道娇柔的声音，陈橙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林晚秋。她缓缓转过身，
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碎花衬衫、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孩——皮肤白皙，眼睛又大又圆，
看起来纯良无害，谁能想到这张脸背后藏着那么恶毒的心。林晚秋手里也拎着个竹筐，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你上午没去喂猪，阿姨都着急了。对了，
下午你不跟建军去采蘑菇吗？他刚才还问我呢。”陈橙看着她，突然笑了笑，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玩味：“不去了，采蘑菇多没意思，不如来河边看看水。
”林晚秋的眼神闪了闪，顺着陈橙的目光看向河面，故作疑惑地说：“看水？
这水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浑了点吗？可能是上游下了点雨吧。”“上游？”陈橙挑眉，
“我早上听镇里来的货郎说，上游的青崖山水库，水位都快漫过溢洪道了。
”林晚秋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你听他瞎说，
水库的事不是有水文站管着吗？再说了，这大夏天的，下点雨水位涨点很正常。
”陈橙心里冷笑——林晚秋当然知道水库的事，
前世赵建军就是借着帮村支书处理“水库防汛”的名义，天天往水文站跑，
实际上是在打探汛情，还偷偷给林晚秋通风报信，让她提前把家里的东西搬到镇上的亲戚家。
“但愿是我瞎想吧。”陈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不过我总觉得不对劲，你看这天，
闷得人心里发慌，跟要下暴雨似的。”林晚秋勉强笑了笑，转移话题：“哎呀，别想这些了，
晚上镇上有电影，建军说请我们去看，你去不去？”前世的今晚，她就是去看电影，
赵建军在黑漆漆的放映场里牵了她的手，让她心跳加速，彻底对他放下了戒心。而林晚秋，
就坐在他们旁边，假装看电影，实则在观察她的反应。“不去了，我晚上要帮我妈晒玉米。
”陈橙拎起竹筐，转身就走，留下林晚秋站在原地，脸色难看地盯着她的背影。
陈橙没走多远，就看见赵建军从村西头过来，手里拿着个军绿色的水壶，
看见她就热情地打招呼：“陈橙！下午去采蘑菇不？山上的榛蘑都长出来了，
采点回来给阿姨炖肉吃。”赵建军长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在村里很受姑娘们喜欢。前世的陈橙就是被这副老实巴交的样子骗了，
直到临死前才看清他的狼子野心——他根本不是喜欢她，而是看中了陈家那片临河的果园。
那片果园地势好，能种果树，还能盖房子，赵建军早就想据为己有。陈橙停下脚步，
冷冷地看着他：“不去。赵建军，我劝你也别去山上了，最近天气不对劲，
万一出点事怎么办？”赵建军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他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随即又恢复自然：“能出什么事？我从小在山上跑，闭着眼睛都能走。你是不是怕了？
”“我不是怕，是觉得不安全。
”陈橙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水壶上——前世他就是用这个水壶装了酒，骗她喝了几口，
让她晕晕乎乎的，才好把她推下土坡。“再说了，
你妈不是让你下午去水文站帮周叔搬东西吗？你还有空去采蘑菇？
”赵建军的脸色瞬间变了——这件事是他妈早上偷偷跟他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