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奶油在木地板上炸开时，我数清了天花板的裂缝。十二道。比上周面试时又多了一道。
“手滑。”周晓阳甩了甩沾满奶油的手指。他校服袖口蹭到的巧克力酱，
像条蜈蚣趴在他手腕上。老周打翻的咖啡正好浇在蛋糕残骸上。
褐色液体漫过“欢迎新妈妈”的糖牌，把最后一个“妈”字泡发了。“孩子不是故意的。
”老周掏手帕的动作像在拆炸弹。我蹲下去捡碎片。陶瓷盘沿缺了个口，
和我去年摔碎的那只陪嫁碗一模一样。周晓阳突然蹲下来帮我。他指甲缝里藏着蓝色颜料，
蹭到我手背时凉得像蛇信子。“你画室挺乱的。”我说。他手指僵住了。
老周第二天拖着行李箱逃去了广州。密码锁“咔嗒”响的时候，我正在擦晓阳房门上的涂鸦。
黑色马克笔印已经渗进木纹里，用力抹两下，指尖就沾了层灰。衣柜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五本相册码得比骨灰盒还整齐。最上面那本摊开着，全家福里女人的脸被涂成黑洞。
圆珠笔扎穿的洞眼在笑涡位置，像酒窝里长了颗痣。“花卷！”晓阳的喊声从车库炸上来。
我扒着窗户往下看。三花猫正把死老鼠往他球鞋里塞。晓阳揪着猫后颈拎起来，
动作凶得像拎板砖，落手时却只弹了下猫耳朵。猫尾巴扫过他手腕上结痂的疤。
第2章冰箱第三层突然变得很可疑。原先塞满的巧克力牛奶全变成了绿色包装的无糖豆奶。
生产日期很新，墨印蹭在我虎口上，像盖了个滑稽的印章。我拧开一瓶灌下去。
豆腥味冲得太阳穴发胀，喉管里卡着没化开的渣。周晓阳的筷子停在半空。
他校服领口沾着猫毛，随吞咽动作轻轻颤动。"好喝吗？"他问得随意，眼睛却钉在我手上。
"比板蓝根强点。"我又开了一瓶。这次故意喝得很大声，喉结滚动的声音在餐厅里特别响。
他低头扒饭。米粒粘在嘴角，被舌头卷进去三次才舔干净。凌晨两点，
冰箱门发出的呻吟像老式木门。我光脚踩在瓷砖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周晓阳背对着我。
月光从百叶窗漏进来，把他影子切成碎片。他正把纸盒装的鲜牛奶往冰箱里塞，
绿色豆奶被粗暴地挤到角落。牛奶盒突然爆开。乳白色液体漫过他手指，滴在拖鞋上。
他甩手的动作太急，袖口滑到手肘。三道结痂的抓痕横在手腕内侧。边缘泛着黄，
中间鼓着淡粉色新肉。"花卷挠的？"他猛地转身。牛奶盒砸在地上，溅了我们俩一脚背。
"要你管。"他弯腰去捡，后颈脊椎骨凸出得很明显。衣领里掉出半截钥匙绳，
车库钥匙上还粘着猫毛。我蹲下来帮他擦地板。抹布碰到他球鞋时，他缩了下脚。
"它指甲该剪了。""关你屁事。"他抢过抹布，用力蹭着瓷砖缝，"它只挠讨厌的人。
"牛奶渗进指甲缝里，闻着像变质了的童年。我忽然想起老周书房的相册，五岁生日那张，
晓阳抱着奶牛玩偶笑出两个酒窝。现在酒窝位置长出了尖刺。第二天早餐桌上摆着两盒牛奶。
巧克力味的，包装上印着过期促销的贴纸。周晓阳叼着吐司往门外冲，书包带勾倒了酱油瓶。
深褐色液体在桌布上爬行，形状像条歪扭的伤疤。车库传来猫叫。我撩起窗帘，
看见晓阳把三明治里的火腿挑出来，撕成小块摆在排水管旁边。花卷从车轮底下钻出来，
尾巴竖得像天线。他忽然抬头。我来不及躲，视线撞个正着。他对我比了个中指，
转身时校服后襟掀起来，露出腰间淤青。体育课摔的？还是打架？下午我去了趟宠物店。
结账时店员非要推销猫咪沐浴露："这款不含酒精，被抓伤也不会疼。""要最疼的。
"我说。回家路上遇见卖糖炒栗子的。油纸包揣在口袋里，烫得大腿发痒。车库门虚掩着，
花卷在轮胎上磨爪子的声音像用指甲刮黑板。栗子刚倒进碗里，周晓阳就出现了。
他站在厨房门口，肩膀上落着木屑，估计又去阁楼翻旧物了。"毒猫用的？
"他盯着我手里的栗子。"嗯，见血封喉。"我推过去一碗，"先拿你试毒。
"他嘴角抽了下。这可能是他这几天最接近笑的表情。半夜我被挠门声吵醒。
花卷蹲在卧室门口，尾巴尖沾着油漆。它领我穿过走廊，停在晓阳房门前。
门缝底下渗出血腥味。我推门的手有点抖。晓阳蜷在床上，T恤卷到胸口。
腰侧淤青变成紫红色，中间裂开道口子。医药箱摊在脚边，棉签折断了好几根。花卷跳上床，
轻轻咬他手指。"看够没？"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铰链。我拿起消毒水瓶。
他肌肉绷紧了，但没躲。"花卷挠的？""楼梯扶手。"他嘶了一声，"你他妈轻点。
"碘伏棉签按在伤口上，晕开一片金黄。我数清了他肋骨附近的旧伤，七道浅白色痕迹，
排列得像五线谱。"上次是哪个音符？"我指着最新那道。"休止符。"他扯下衣服，
后脑勺对着我，"滚吧。"花卷跟着我出来，在走廊上吐了个毛球。第3章雷声劈下来时，
我正梦见孤儿院的铁门。那种带着铁锈味的咣当声，和现实里的闷雷混在一起，
震得我直接从床上弹起来。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有人撒了把图钉。车库传来微弱的猫叫。
我光着脚踩过走廊，木地板吸饱了湿气，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腐烂的橘子上。
车库门缝里漏出一点光，在地板上拖出黄色的细线。周晓阳背对着门蹲着。
他的校服裹着一团东西，花卷的脑袋从领口钻出来，耳朵贴成飞机状。雨声太大，
我听不清他在哼什么。直到一个走调的高音，像指甲刮过黑板。那首方言童谣。我五岁那年，
孤儿院最老的护工也这样唱过。雷雨天，她身上有股樟脑丸的味道，手掌粗糙得像树皮。
我缩在她咯吱作响的藤椅里，数她旗袍上的盘扣。花卷突然叫了一声。我往后退，
脚跟撞到易拉罐。铝罐滚出去的声音，在雨夜里像引爆了一颗炸弹。周晓阳猛地回头。
车库灯泡太亮，照得他瞳孔缩成一个小点。他嘴角还挂着没哼完的半句歌谣，
像条没扯断的线。雨声忽然大得吓人。花卷从他怀里跳出来，尾巴扫过他手腕上结痂的抓痕。
它蹭到我脚边，爪子勾住睡裤，布料撕裂的声音特别清脆。"你来干什么？"周晓阳站起来，
校服袖子湿了一大片。"猫叫。"我弯腰去捞花卷，它一扭身躲开了，"怕它被雷劈死。
"他嘴角抽了下。花卷窜回他脚边，尾巴绕着他脚踝转圈。"它怕打雷。"周晓阳突然说。
他弯腰抱起猫，手指陷进毛里，"小时候被雷吓到，钻在发动机底下三天不出来。
"雨从车库顶棚的裂缝漏下来，在他脚边积成一个小水洼。我盯着水里的倒影，
他的脸被涟漪打碎又拼起来。"你刚才唱的那首——""关你屁事。"他打断我，
但语气没那么凶了。花卷在他怀里打了个喷嚏，他下意识揉了揉猫耳朵。闪电劈下来，
照亮他半边脸。颧骨上有道细小的疤，我以前没注意过。"你怕打雷吗？"我问。
花卷突然挣扎起来，从他怀里跳出去，窜进了黑暗里。周晓阳的手悬在半空，
像被按了暂停键。"滚。"他转身去追猫，声音闷在雨声里，"别他妈多管闲事。
"我站在车库门口没动。雨水顺着我的脚趾缝往下流，痒得像蚂蚁在爬。
远处传来花卷撞翻工具箱的声音，和周晓阳低低的咒骂。他骂人的调子和那首童谣莫名地像。
回到卧室时，我发现门把手上挂了个塑料袋。里面是那瓶"最疼的"猫咪沐浴露，
还有半包火腿肠。包装袋上有个猫爪印，油渍晕开成一朵小花。窗外的雨小了点。
雷声滚到远处，像有人拖着铁链走过。我拧开沐浴露闻了闻，薰衣草味混着酒精，
刺得鼻子发酸。花卷的叫声又从车库飘上来。这次我听见了周晓阳的声音，很轻，
但确实在哼那首童谣。走调走得厉害。第4章快递盒摆在玄关，包装胶带缠得像木乃伊。
周晓阳用脚尖踢了踢盒子。老周寄来的东西总是这样，贵得要死，包装丑得离谱。
"最新款游戏机。"他念着便签上的字，声音平板得像读验尸报告，
"祝我儿十七岁生日快乐。"花卷凑过来闻纸箱，打了个喷嚏。周晓阳突然笑了。
不是平时那种带刺的冷笑，是嘴角真的往上翘了一下。他掏出手机，对着箱子拍了张照。
三分钟后，二手交易网站多了条新信息："全新未拆封，带发票，面交。"我刷新着页面，
看着价格从原价八折一路降到五折。花卷在我脚边转圈，尾巴扫过脚踝，痒得像羽毛挠。
鼠标点在"立即购买"上的时候，手指有点抖。匿名账号，新注册的，头像是一片空白。
"明天下午三点，城南咖啡馆。"我打字，"带发票。"对面已读。没回复。第二天暴雨。
我提前半小时到，选了靠窗的位置。雨水在玻璃上扭曲成河流，把街景泡得发胀。
周晓阳推门进来时，头发还在滴水。他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手腕上结痂的猫抓痕。
游戏机盒子夹在腋下，包装纸被雨水泡软了一个角。"这儿。"我举手。他僵在门口，
瞳孔缩了一下。花卷的抓痕在他手腕上发红，像几条细小的闪电。"操。"他转身就走。
"钱不要了？"我推过去一杯奶茶，"双倍珍珠。"他停住。肩膀线条绷得死紧，
脊椎骨隔着校服凸出来。玻璃门在他身后晃悠，雨声漏进来，滴滴答答像倒计时。
"你怎么知道——""猜的。"我戳了戳奶茶杯，"上次看你买奶茶，加了两份珍珠。
"他慢慢转回来。游戏机盒子砸在桌上，震得奶茶晃出一圈涟漪。"我妈也这么喝。
"他突然说。雨声忽然小了。咖啡馆的音响在放一首老歌，吉他弦嗡嗡响。
周晓阳盯着奶茶杯，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她总说珍珠太少不过瘾。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和雨滴同步，"有次为了多加珍珠，跟店员吵了十分钟。
"我吸溜了一口奶茶。珍珠粘在牙齿上，甜得发腻。"后来呢？""后来她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