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湿气渗入骨髓,带着腐朽和绝望的味道。沈未晞蜷缩在角落的草席上,
昔日御赐的云锦罗裙早已污秽不堪,凝固的血块将布料与伤口黏连在一起,
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钻心的疼。可她仿佛感觉不到,
只是望着高墙上那扇仅容月光通过的铁窗。十天前,她还是大将军沈牧的嫡女,
京城最耀眼的明珠;十天后,沈家男丁悉数下狱,女眷没入贱籍;而她,
成了构陷储君、祸乱朝纲的钦犯,等候最后的发落。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回响,
沉重而规律,最终停在了她的牢门前。铁锁链哗啦作响,牢门被打开。刺眼的光线里,
一个颀长冷峻的身影逆光而立。“带出来。”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冰冷得像腊月的风。
沈未晞被狱卒粗暴地架起,拖出牢房。她抬起头,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谢珩。
曾经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如今权倾朝堂的刑部尚书。他穿着一身玄色官袍,
金线绣着狰狞的獬豸,更衬得他面容冷峻,眉眼间再无当年的温润,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左眉骨上那道浅疤,为他平添了几分煞气。他垂眸看着她,眼神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沈未晞的心口像是被狠狠剜了一下,十年了,她从未想过,再见会是在这般境地。公堂之上,
烛火通明。主审官的位置空着,谢珩撩袍坐在侧首,姿态闲适,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罪女沈未晞,”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公堂每一个角落,“十年前,
你为一己私欲,构陷储君,致使先帝废黜太子,朝纲动荡。十年后,你父沈牧拥兵自重,
意图谋逆,证据确凿。两罪并罚,你可知罪?”沈未晞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背脊却挺得笔直。
她知道,沈家的“谋逆”是莫须有,是当今圣上登基后对功高震主的老臣的清算。
可她无法辩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只是没想到,主审她沈家一案,
亲手将她推入绝境的,会是他。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十年前那个雪夜,她跪在先帝面前,
一字一句,指证太子谢珩密谋兵变……那时他看向她的眼神,
从震惊、到不解、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荒芜。是她亲手毁了他。“罪女……知罪。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谢珩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嘲讽。
“知罪便好。”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玄色的官袍下摆掠过地面,带来一片阴影。
他俯视着她,如同神明俯视蝼蚁。“沈家男丁,秋后问斩。女眷,充入教坊司。
”他慢条斯理地宣判,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沈未晞的耳膜。她浑身一颤,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维持着不瘫软下去。教坊司……那比天牢更不堪的地方。
“至于你,”谢珩的语调微微一顿,目光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逡巡,“本官尚缺一房妾室。
”满堂皆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沈未晞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残忍的快意:“本官要你,日日看着仇人,
夜夜活在煎熬之中。用你的余生,来赎你当年的罪孽。”一份婚书,
被他随手掷在她面前的地上,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签了它。
”屈辱、愤怒、绝望……种种情绪在她胸中翻腾,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恨意。为了活下去,
为了或许还能见到流放的弟弟一面……她颤抖着伸出手,捡起那支沉重的狼毫笔。
在落笔的瞬间,她似乎瞥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是错觉吗?
她来不及细想,一滴泪砸在婚书的“妾”字上,洇开一团模糊的墨迹。---没有三媒六聘,
没有凤冠霞帔。一顶寒酸的小轿,从刑部大牢的侧门抬出,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谢府。
说是谢府,却无半分喜庆。府内亭台楼阁精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清和压抑。
下人们垂首敛目,行动无声,像一群没有灵魂的影子。她被径直送入所谓的“新房”。
房间布置得倒是华丽,锦被绸缎,红烛高燃,可空气里弥漫的冷香,却让她无端地感到窒息。
夜深了,门外终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谢珩推门而入,带着一身清冷的酒气。
他依旧穿着官袍,似乎连换身常服的兴致都欠奉。他走到桌边,
拿起那对寓意着夫妻合卺的酒杯,看也未看,随手掷在地上。“哐当”两声脆响,玉盏粉碎,
醇香的酒液溅湿了沈未晞的裙摆。“合卺酒?”他嗤笑,“你也配?”沈未晞坐在床沿,
浑身僵硬,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他走上前,冰凉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
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皮囊,看清内里是何种颜色。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谢珩的妾。记住你的身份,一个罪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带着酒气的灼热,喷在她的耳廓,“这府里的一砖一瓦,都沾着你沈家的血。好好享受吧,
沈未晞,这才是开始。”说完,他松开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
房门在他身后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沈未晞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剧烈的喘息着。
下巴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冰冷的触感,和他话语里刻骨的恨意。她环顾这间华丽的牢笼,
心头一片冰凉。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叩响。
一个穿着素净青衣的丫鬟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姑娘,奴婢青黛,
大人吩咐奴婢来伺候您梳洗。”丫鬟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沈未晞没有动。
青黛也不多言,默默拧了热帕子,递到她面前。见沈未晞不接,她犹豫了一下,
轻声道:“姑娘,您手上的伤……奴婢帮您清理一下,沾了水怕是要溃烂的。
”沈未晞这才注意到自己掌心被指甲掐出的伤痕。她缓缓伸出手。青黛的动作很轻柔,
小心翼翼地为她清理伤口,然后从一个瓷瓶里挖出莹白的药膏,均匀地涂抹上去。
药膏触体清凉,那股火辣辣的刺痛感顿时缓解了不少。这药……并非凡品。
沈未晞抬眼看向青黛,对方却低垂着头,专注地上药,看不出任何异常。“这药是哪来的?
”沈未晞轻声问。青黛手一顿,头垂得更低:“是……是府里常备的金疮药。
”沈未晞不再追问。心中那点微弱的疑虑,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涟漪。谢珩,
你若真恨我入骨,又何必在意我手上这点微不足道的伤?---次日清晨,
沈未晞便被带到谢珩的书房。他正坐在书案后批阅公文,晨光透过窗棂,
在他侧脸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更显得神情莫测。“醒了?”他头也未抬,语气淡漠,
“既然进了我谢府,便要守我谢府的规矩。从今日起,每日抄录你父兄的罪状十遍,
细细品味,不得有误。”他抬手,将一叠厚厚的卷宗扔到她面前。沈未晞的心猛地一沉。
那是构陷她父兄的所谓“证据”。她跪下行礼,声音低哑:“……是。”没有给她准备桌椅,
她便只能跪在冰冷的地上,伏在矮几上一笔一划地抄写。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沈牧私藏铠甲兵器,
意图不轨……”“沈未晞勾结边将,图谋兵变……”她的手抖得厉害,墨迹几次污了纸张。
谢珩偶尔会从公文中抬眸,冷冷地扫她一眼,目光在她苍白的脸色和微颤的手指上停留一瞬,
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一连数日,皆是如此。沈未晞在府中的处境也极为艰难。
下人们虽表面恭敬,但眼神里的轻蔑和疏离显而易见。她如同一个透明的存在,
行走在这座精美的牢笼里。直到那日,她在花园散心,偶遇了一位前来拜访谢珩的客卿。
那人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探究。“这位便是沈姑娘吧?
果然姿容绝世,难怪谢大人……”那客卿语带暧昧,未尽之言充满羞辱。沈未晞脸色一白,
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谢珩冰冷的声音。“谁允许你到处乱走的?
”他不知何时出现,脸色阴沉得可怕,“看来是给你的惩戒太轻了,
让你还有闲心在此招蜂引蝶!”他几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书房院子半步!
”他盯着她,眼神锐利如鹰隼,但在那锐利之下,沈未晞似乎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紧张?
她被强行带回了书房院子,禁足于此。夜深人静时,沈未晞揉着酸痛的手腕,
看着这些天抄录的“罪证”,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这些卷宗,罗列的罪名看似严重,
却多是一些模糊的指证,缺乏关键的人证物证,尤其是关于“兵变”的核心证据,
几乎全是基于推断。而且,其中几份关于粮草调动的文书,
日期和印鉴似乎对不上……谢珩让她抄录这些,是真的为了折磨她,
还是……有意让她看到这些漏洞?还有今日花园那个客卿,谢珩当时的愤怒,
与其说是针对她,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急于将她藏起来、隔绝外界窥探的……保护?
这个念头让她心惊肉跳。她看向窗外,月色清冷。谢珩,你的恨意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禁足的日子,除了抄录,谢珩并未限制她在书房院内活动。这书房很大,藏书极丰。
沈未晞有时会趁谢珩不在时,小心翼翼地翻阅一些与当前案件无关的典籍,
试图从这片他常年驻留的空间里,找到一丝半点的线索。那日,她想找一本前朝的地理志,
踮起脚去够书架顶层,却不小心碰落了一个放在角落的紫檀木小匣。匣子落地,盖子摔开,
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是一个已经褪色、边角有些磨损的胭脂色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