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何处解

“宋迟，你把简历打印成八张，打算办亲子鉴定吗？”

张晨斜着眼睛，从宋迟手里接过厚厚一沓纸，像是在审视某个自带特效的犯罪嫌疑人。

公司前台熙熙攘攘，装修是那种流行了三季的北欧简约风，上班族的咖啡味和焦虑一起在空调里飘荡。

宋迟第一次彻底体验到“社会人的气息”。

背包磨得肩膀发疼，西装外套里冒出不安的汗味。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压低嗓音：“总不能让面试官觉得我只准备了一张，显得太没诚意。

多点儿，万一他们看漏了我这英俊的名字。”

张晨“呲”地笑出来，嘴角扬起足够刷爆她社交小群的表情包。

她用力按了一下宋迟的肩膀，那奇特的姐们儿力让宋迟的胳膊差点掉下来。

两人像两只晾在货架上的毛绒玩具，努力假装自己不是一堆待用的小人物。

“来，都来了，咱走专业通道。”

张晨半拉着宋迟往前台走。

前台小姐姐脸上冷淡到可以首接做菜，“宋迟，对吧？

请您随我来。”

宋迟暗自吸一口气。

第一份正式工作，第一步进入社会，第一场自我挣扎。

这一步，像他小时候看李阿姨做豆腐一样，每切一下都能听见生活的响声。

面试在七楼会议室，空气里弥漫着新水泥的味道。

他和张晨坐在长桌一侧，正对着程岳。

那位在公司群里偶尔冒泡、据说业绩如日中天的职场精英。

程岳西装笔挺，头发一丝不苟，一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宋迟。

他把一份文件一推：“刚刚简历没看到，麻烦再发我一份。

不是八份。”

张晨忍住笑意，计时器似的手机屏幕闪着光。

她嘴角压低：“迟哥，上，展示你的调解大法。”

宋迟低头递过去一张简历。

内心敏感的他能感知到空气流动里的轻微敌意。

程岳翻看两秒，问：“你之前做过哪些项目？

哪些是实际参与的？”

“呃，我那会儿主要参与市场数据分析，不过最后都是团队成果。

我的专项是。”

宋迟嘴唇干起来，努力回忆出自己为数不多的亮点。

他自知不是天之骄子，每一句话都像在走钢丝。

张晨悄悄翻手机，似乎在查宋迟以前的项目日期。

程岳又问：“你觉得数据分析最重要的是什么？”

“灵魂。”

宋迟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些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认真。

会议室顿了一下，张晨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程岳皱了皱眉，又慢慢舒展：“有意思。”

人事经理敲门进来，手里一杯咖啡，表情像在平地里挖到金矿，但仔细一看又有点挖到老鼠窝。

他让三人跟随他去签合同。

宋迟的心跳像吊在深圳房价走势图上一样，不上不下，漂浮着不安全感。

他跟在众人身后，视线在会议室的廉价窗帘和程岳的鞋尖上来回打转。

签合同的过程比他幻想的复杂许多。

各类保险、公积金和绩效考核细节像小珠子一样密集撒下来，宋迟听得头晕眼花。

张晨时不时戳他胳膊，“别签死，问都不问一下，公司不是你家厨房。”

宋迟被人事经理求生欲极强地推着签完一页又一页。

他忐忑问：“那个绩效分级，听说会影响年终奖，怎么算的？”

人事经理笑了一下：“新员工一般是C，慢慢努力，转正后可以升B。

A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程岳才升到A级。”

程岳看似云淡风轻，其实嘴角略微抽动，被宋迟捕捉到了错位的一丝焦虑。

他把签好字的合同递上去，手指有些发紧。

张晨拍了拍宋迟，“咱们也是正式社会失足青年啦。”

一阵风吹进会议室，窗帘的一角轻轻掀起，外边高楼和烟雾模糊成灰色棉花糖。

晚上，宋迟拖着身子回家。

翻开微信，李阿姨发了六十三条语音。

“你上班啦？

工牌收到了吗？

领导好不好？

你别老和同事斗嘴。”

宋迟点开听了一条，李阿姨的灿烂嗓门仿佛能从纷扰现实里划出一条暖线。

客厅里灯光很暗，不知不觉，他叹了一口气。

不远处，林悠的消息跳了出来。

“迟哥，今天第一天顺利吗？

医院刚发了实习通知，我也快正式‘上岗’啦。”

宋迟嘴角一柔。

他打字：“第一个工作日，有点像被人生踢进足球场。

惨不惨先不说，倒是挺新鲜的。”

林悠几秒后回复：“都是新的开始呀！

加油，我们迟哥，社会也拿你没办法的。”

最后还附了个小猫表情，温柔得让人放下所有防备。

宋迟倦意稍减。

他给林悠发了个“勇敢冲鸭”的表情包。

心里暗想：至少生活里还有几道光能照进来。

夜色深了，窗外的高楼灯火一盏接一盏灭下去。

宋迟起身，把西装外套挂好，摸了摸钱包里李阿姨早上塞的“好运符”。

明明是个普通人，却总想着在不普通的城市里拼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手机震动，是张晨发来的“迟哥明天午饭约嘛？”

消息。

宋迟笑了：“约。”

窗外慢慢下起了小雨，城市的喧嚣仿佛被洗净了几分。

宋迟望着雨点落在玻璃上的痕迹，忽然觉得，入局的生活，其实没那么可怕。

只要有朋友、有家人的一条条消息、有那一份未泯的可爱自嘲，未来总会在某一盏灯光下被照亮一点。

他坚定地关掉了手机屏幕，走向厨房，想煮一碗属于自己的夜宵。

至少，这一天，他没让生活把他“煮”得太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