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只想他健康

上｜回潮娃云港是个贴海的小镇。南风大的时候，窗台上会落一层细盐，舌尖一点，

甜里带涩。清晨的码头一层雾白，拖网船还没回港，路口已经有人吆喝早点。林晚二十七，

在码头口卖早饭：海带豆腐汤、咸粥、葱油饼、煎鸡蛋。怀孕十八周。孩子的爹是谁，

问也没用——那人走得利索，像船越过防波堤，不回头。她想：船走就让它走吧，海上风大，

勉强不成。她把大铝锅架上火，先热油，再下海带。油花“咝”地开，

边上三张熟面孔准点出现。搬运工裴大叔把肩上的帆布一甩：“老规矩，咸粥加俩蛋，

葱油饼切四块儿，我路上吃。”女交警小孙摘下头盔，头发带着太阳味：“姐，

今天城管巡路口，你要换摊我帮你问问车位。”补网老陈叼着牙签笑：“你们都不懂，

这摊咸粥比海水香。搬哪儿我都跟。”“嘴甜，海带多放点。”林晚笑，手底利落，

“都少说两句，给我攒点人气。”肚子还不显，围裙宽宽当当，谁也没看出端倪。

摊前人多起来，鱼市的、码头的、路过的，嘴上都带点咸味的笑。

她给每个人碗里各加一撮盐。有人问：“这盐哪儿来的？”她说：“咱镇上风里带来的。

”对方就笑，说：“怪不得香。”午前收摊，她把锅刷净，往背篓里码好碗筷，锁上小车，

坐公交去县医院。走廊里是消毒水味，椅子上排着等的人。她一边看号码，

一边想晚上炖排骨要不要加藕，想着想着笑了一笑。轮到她了。B超室灯光凉，

医生把冷乎乎的一滩抹在她肚皮上，探头一推，屏幕先是雪花，然后慢慢有了轮廓。

鼻梁、嘴角、下巴偏右的那点小习惯……林晚一眼就僵住：那是她自己。不是“像”，

是“就是”。她嗓子发紧：“医生？”医生姓沈，三十来岁，眼神稳，声音也稳：“先别慌，

不是畸形。我们这片沿海，偶尔会遇到这种。老一辈有个叫法，叫——‘回潮娃’。

”“啥叫回潮娃？”“通俗说，你肚子里的孩子，长得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不是鬼，

也不是邪乎事。”沈医生敲敲键盘，“这带每年有大回潮，

潮水会把岸线、碎石、旧物翻一遍。人也差不多，心上有结、舍不得的人，

容易把‘自己’翻给孩子。不是病，但容易挑动你的心思，有些准妈妈会睡不踏实。

”“为啥会落到我头上？”“最近有啥放不下？”她想起几件事：妈记性忽明忽暗，

今天记得盐，明天拿糖；路口要整改摊位；那人走了，她决定自己养。她点点头。

“先记住三句话。”沈医生收好探头，“一，不是病；二，孩子很稳；三，你怎么过日子，

孩子就跟着学。半个月后来复查。我们在镇北望潮台设了流动监护，风大但信号好。

”她出门，走廊尽头有盏小灯忽明忽暗。她停一秒，笑自己矫情，但心里却踏实了些。

傍晚回家，妈坐在门槛剥毛豆，剥一半就忘了手在干啥，豆子滚了一地。看见她回来，

妈笑：“晚晚，你回啦，我当年也是这样生的你。”“你当年也……啥？”林晚愣住。

“生下我自己呀。”妈把头发撩到耳后，露出一小块月牙形胎记，“我们家姑娘都这样。

”说完，她自己糊涂了，低头去捡地上的毛豆。林晚没追问，

摸了摸自己耳后——同样一枚月牙。从小就有，没当回事。

她给厨房调味盒贴标签：“米、油、盐、糖”分开放，“妈，做汤放盐，不要放糖。”“嗯。

”妈点头，过会儿又问：“做汤放哪个？”“放盐。”她笑，“咱家爱咸口。

”那晚她炖排骨，妈端着调味盒在灶边打转。林晚闻到甜味，一把接过：“这是糖。

”妈愣住，眼里一亮一暗，像潮水刚推到岸边没站稳。林晚把糖倒回去，换上盐：“没事，

咱们两锅，一锅咸汤，一锅甜汤。甜汤留明早蘸馒头。”妈笑，眼角皱起。第二天早上，

小孙来吃了两碗甜汤，说：“咸里带甜，像海风夹了太阳味。”夜里风大，

海声像人在屋外呼吸。孩子在肚子里轻轻顶一下，像打招呼。她摸着肚皮：“不管你是谁，

先把饭吃好把觉睡好，剩下走一步看一步。”肚皮里又动了一下，像点头。第二天照常摆摊。

小孙问：“检查咋样？”她简短：“稳的。”裴大叔说：“嘴紧。稳就好。

”补网老陈凑过来：“你娘年轻时耳后也有月牙。我们这儿说，海爱记人，

记住了就会送回来一次。”他说完自己先笑，“我胡扯的，你别怕。”她没怕，

反倒觉得心里有盏小灯——想多了，就看一眼。市政通知贴过来：路口要开挖，

摊位往里移三格。她夜里拿笔算账：遮阳棚换大一点，绳子加粗，瓦斯罐多租一个，

台风季快到了。她把这些写在墙上便笺，最后写一句：不是病，稳的。半夜海声重，

一阵轻滑从腹部掠过，像小鱼吻岸石。她笑：“行，听指挥，三十七周再出来。

”肚皮里悠悠顶一下，像答应。她想起沈医生说的望潮台，把手机闹钟设好，

又把耳后那枚月牙拍一张存进相册，起名“灯”。她想：慌的时候看一眼，

提醒自己别往黑里走。码头猫每天来蹲她锅旁。她给它取名“米盐”，

因为它爱在“米”和“盐”两个盒子间跳来跳去。她说：“你别乱跳，跳偏了饭就淡了。

”猫不理，尾巴轻轻一摆，像个监督员。有一回，一个外地老伯第一次来镇里看病，迷路了，

站她摊前发愣。她掀开棚布指路：“沿着这条路直走，第二个十字左拐，医院在海风对面。

”老伯走前掏出两块奶糖：“小意思。”她没推，揣进兜里，想起小时候外婆也爱塞糖给她，

“甜一点，心稳一点”。日子就这么过着。人和海一样，来来往往，但有个规矩：先吃饭，

再说话。中｜望潮台望潮台在镇北，是块高地，边上立着一块风化石碑。

老人说：台子比镇子还老。大潮来的日子，从这儿看海，像铺开的铁皮，沉沉发亮。

第一次上台监测那天，风大得把人说话都吹短了。沈医生背个小箱子，像修电工。

他把仪器摆好，给她肚皮贴小圆贴，监护仪上跳两行线，一行她的心跳，一行孩子的。

“今天看它跟不跟潮。”沈医生说，“回潮娃爱热闹，有些涨潮时动得勤。动，

就是精神头好。”“它会不会被海拐走？”林晚半玩笑。“拐不走。”沈医生笑，

“它在你肚子里，拽都拽不走。”他把屏调亮，“看，心跳稳，胎位正。你别紧张，

紧张它也跟着紧。”远处渔船鸣笛，一长一短。她鼻尖忽然发酸。孩子配合地动了一下，

像听懂了。沈医生把图往上推：“挺配合。不挑刺。”下台回镇，祠堂门口老人磕瓜子，

窃窃笑：“回潮娃的娘。”她不躲，笑回去：“回潮娃他娘要吃西瓜，谁有？”众人笑，

塞她一块冰西瓜，甜到心里。祠堂里香烟绕。看门的老何头翻出一本线装薄簿，

封面写“回潮簿”。纸略潮，翻开，名字一行一行，旁边符号：某年某月某女，

生；某年某月某女，自生。两个字像被人重重摁过，墨深扎眼。她沿家谱往下找，

外婆那行写着“自生”；母亲那栏空白；页脚留着空位，像等人写。她心里“咯噔”一下，

但很快稳住：字写不写是一回事，日子怎么过是另一回事。“别怕啊。”老何头看她，

“我们这儿说‘自生’不是倒霉词，意思是海记住了，把旧人送一回，给家里添个心安。

不是投胎那套，就是你。你还是你。你看你耳后那抹月牙，外婆也有。海爱记人，

一记就记几代。”“海爱记人……”她慢慢重复，觉得轻，扎得牢。“还有几段记载，

你看看。”老何头翻页，“这些你娘小时候常听。”阿莲清末阿莲家晒盐，

海盗闯镇那年，她抱着刚生的小女儿躲到望潮台石碑后。第二天照常去盐田，

用竹耙一行行推。日头从东走到西，白盐起光，海盗竟没进她田。她说：“不是命硬，

是盐让人心实。”女儿耳后月牙跟她一模一样。湾姑五十年代湾姑织网一绝。

女儿出生那晚先“吸”再哭。有人说这孩子胆大，她说：“胆大也要手稳。

”母女灯下并肩织网，谁也不说怕。渔火1994男人南下“发财”，她搭棚卖茶蛋。

生女那天正赶大潮，传言不吉。她说：“潮有回头，人也能回头。

”几年后男人灰头土脸回来，站摊前不敢进。她端一颗蛋给他：“吃，不给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