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沫的记忆里,到处都有周可明的身影。就好像生命这本空白的书册,浓墨重彩,
都是和他一起涂抹上去的。他们住在同一条老旧的巷子里,门对门,院连院。
巷口那棵老槐树的枝叶漫过墙头,他的笑声和她的哭闹,常常在夏日的午后交织在一起,
伴着蝉鸣,成了童年最清晰的背景音。“我们家沫沫啊,小时候可霸道了,
看人家可明穿条新裤子,非要抢过来自己穿,也不管合不合身!
”许妈妈总是乐此不疲地在家庭聚会或邻里闲聊时,笑吟吟地讲述这段“高清黑历史”,
并且随时准备拿出手机佐证。许沫每次都羞得要去捂妈妈的嘴,脸颊绯红,周可明则在一旁,
耳朵微红,嘴角噙着一丝无奈又纵容的笑,目光落在许沫气急败坏的身影上,温柔得不像话。
那段被许妈妈珍藏的视频里,四岁的小许沫穿着明显大了一号的男童背带裤,
裤腿卷了好几圈,像只骄傲又笨拙的小企鹅,
后面跟着只穿了一条小内裤、一脸懵懂委屈的小可明。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
光斑跳跃在两个小家伙身上,仿佛时光都为此停留,善意地记录下这童稚的荒唐。
两家长辈为了他们能彼此照应,便让周可明早一年入学,许沫晚一年入学。从此,
生命的轨迹严密地重合。他们上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
他们一起在放学路上分享一根快要融化的冰棍,甜腻的糖水顺着指缝滴落,黏糊糊的,
却满是快乐;一起被父母押送去各种各样的兴趣班,他在隔壁练散打,拳头虎虎生风,
她在对面学画画,笔下水墨丹青,偶尔隔着窗户玻璃对视一眼,互相做个苦哈哈的鬼脸。
他好像真的生来就是为了“欺负”她的。会在她刚扎好漂亮的马尾时,
手贱地突然扯一下她的发绳;会在她辛辛苦苦写完的假期作业本上,
用铅笔歪歪扭扭地画一只丑丑的小乌龟;会在她被其他男生逗得脸红时,
不动声色地隔开她和那个男生,然后课后去找那个男生的“麻烦”,
理由是她本来就傻乎乎的,别被你们带得更傻了。为此,许沫没少跟他生气,叉着腰,
鼓着腮帮子喊:“周可明!你再这样我告诉我妈了!”而他总是懒洋洋地靠在墙边,
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哦,去啊,顺便找阿姨温习一下你抢我裤子的视频。
”每次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噎回来,她都气的炸毛。然而,这世上,
仿佛只有周可明可以欺负许沫。若有别人让她受了一丁点委屈,第一个撸袖子冲上去的,
准是周可明。小学时有个胖墩抢了她的新橡皮,周可明愣是追了对方半个操场,
直到对方哭着道歉并把橡皮还回来。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他真是个傻子。
高考结束那晚,班级聚餐,大家都喝了点酒,气氛热烈而伤感。他们走在熟悉的巷子里,
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巷子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和夏夜的虫鸣。
走到她家门口的老槐树下,他忽然停住脚步。“许沫。”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
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嗯?”她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他深吸一口气,
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小心翼翼地说“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吧。然后……一直在一起。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浪漫的告白,只有最简单直白的承诺。许沫的心跳如擂鼓,
脸上烫得厉害,她重重地点头:“好。”谁都没有再说更多,但萦绕在两人之间的空气,
已然变得甜蜜而笃定。像他们的心一样。他们如愿考入了同一所大学,他会用兼职赚来的钱,
带她去吃她想念了很久的家常菜;她会笨手笨脚地给他织围巾,虽然最后成品歪歪扭扭,
他却珍重地戴了一整个冬天。大二那年的冬天,他带她去了一个正在开发的温泉景区,
指着半山腰一处还在施工的地方说:“沫沫,我用创业打工赚的钱把这里买下来了,
我想建一个只属于我们的温泉山庄。你怕冷,以后我们可以来这过冬。”那段时光,
是浸在蜜里的,连空气都带着甜味。许沫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白发苍苍。
她甚至开始偷偷留意婚纱的款式,幻想他们未来家的模样。然而,
命运总是在人最幸福的时候,露出它狰狞的爪牙。我二十五岁那年,一个看似平常的傍晚,
他约我出来,在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挣扎,
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早已冷掉的咖啡。“沫沫,”他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着我,
“我考上了缉毒警。”我愣了一下,随即为他高兴:“真的?恭喜你啊!
这不是你一直的梦想吗?”我知道,周可明的父亲早年就是因为卷入毒品相关案件离家出走,
杳无音信,这成为他母亲心中永远的痛,也是他童年阴影的来源之一。他立志要做警察,
做缉毒警,他想知道他爸爸去哪了,是什么让他抛弃他们母子。我都理解的。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力道大得有些疼:“但是……这个工作,很危险,也很……特殊。
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经常联系你。”心跳骤停了一下,我很慌,我很害怕,
但是我不能阻拦他。“没关系,”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我等你,
等你查清一切,等你稳定下来,我们就结婚,好不好?”他看着她,眼里的挣扎更深,
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坚定。他重重地回握她的手,承诺道:“好,等我稳定下来,
我们就结婚。”可后来,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疯了似的找他,却都一无所获。
那段时间,我每天守着手机,期待那个熟悉的号码会亮起,一遍遍刷新着他的社交账号,
却永远是死寂一片。三个月,如同三年一样漫长。就在我快要被焦虑和思念逼疯的时候,
我接到了周可明单位领导打来的电话,他们告诉我,周可明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时牺牲了。
因情况特殊,涉及机密和后续行动,无法举行追悼会,也无法探望遗体。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会这样呢?天塌了的感觉,不过如此。电话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屏幕碎裂,
如同我的心一样。没有遗体,没有葬礼,只有一句冰冷的“牺牲”通知,
和一个再也无法拨通的号码。周可明走后的第一年,我像个行尸走肉。我辞掉了工作,
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日对着他的照片发呆。周可明的家,
也因为他的离世而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他的弟弟周可朗,
那个从前总是安静地跟在我们身后、眼神里带着些许崇拜和依赖的男孩,
开始更多地出现在我身边,以照顾嫂嫂的名义,陪着我。爸妈看着心疼,
也时常劝我:“沫沫,人死不能复生,可明走了,你总得为自己打算,
不能一辈子为他守着啊。”“可朗那孩子,也挺好的,老实本分,
对你也上心……我什么都不想听。我想周可明了,我想去找他。第二年春天,
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我梦到周可明满身是血地倒在泥泞里,
朝我伸出手,却说不出一句话。片刻后周可朗敲门了,他说担心我害怕,过来看看。是了,
我怕打雷,周、许两家人都知道。他还带来了一瓶红酒,说喝点酒能压压惊,助眠。
我对他毫无防备,因为他叫周可朗。我接过他递来的酒,一杯接一杯,
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尖锐的痛苦。醒来时,头痛欲裂,而身边躺着赤身裸体的周可朗,
以及床单上那抹刺眼的痕迹,我瞬间如坠冰窟,浑身冰冷。周可朗坐起身,
脸上没有太多的愧疚,反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得意,像换了个人:“沫沫,
我们现在可以在一起了吗?周可明已经不在了,以后让我照顾你,好吗?我比周可明更爱你。
”醒来后的世界,一片荒诞。我爸妈在最初的震惊和愤怒过后,竟然开始觉得这或许是好事。
“沫沫,事情已经发生了……可明已经走了那么久了,你总得为自己打算,
不能一辈子为他守着吧?可朗这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
他对你也有心……现在,都生米煮成熟饭了,嫁给他,也好,
我们也能放心……”妈妈红着眼眶劝我,话语里的逻辑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周阿姨呢,
她似乎觉得,两个儿子都喜欢我,那我应该就是他们家的媳妇。大儿子福薄,没了,
小儿子接手,也是顺理成章。“沫沫,别难过,嫁到我们家来,我们还是一家人,
我们会把你当亲女儿疼的。”周母拉着我的手,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圆满”的欣慰,
仿佛这桩丑事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多么荒谬啊!我的闺蜜林薇,她暗恋周朗很多年了,
在得知这件事后,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嫉妒和怨恨。“许沫,
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周可明才走了多久?你就迫不及待地爬上他弟弟的床!
”林薇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扎在心上。一夜之间,我好像失去了全世界。父母的不理解,
周家扭曲的“接纳”,闺蜜的怨怼……所有的支撑似乎都垮塌了。
她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缠住,无法呼吸,无法挣脱。我找了一个安静的湖边,
准备结束这可笑的一生。湖水那么平静,那么幽深,仿佛能吞噬掉所有的痛苦和不堪。
就在我一步步走向湖心时,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袭来,无所谓了,
我放任自己被水淹没……可是周可朗出现了。“孩子是无辜的,沫沫,
你怎么能忍心让他一出生就没有妈妈呢?”“这也许是天意,留下这个孩子吧,
他是周家的血脉,也是你的寄托啊。”“打掉孩子对身体伤害多大,而且那也是一条生命啊!
”所有人,包括我原本以为会支持我的父母,都在用“为孩子好”的名义,劝说我,
试图用它将我绑在这世上。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一切?被设计,被背叛,
被孤立,现在还要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生命捆绑住未来?我看着B超单,
感觉自己被命运扼住了喉咙,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我抚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那里有一个小生命正在孕育。他有什么错呢?为什么要承担大人世界里的罪与罚。最终,
我还是对它心软了。我嫁给了周可朗。没有婚礼,没有祝福,
只是去民政局领了两本红得刺眼的证书。婚后的日子,味同嚼蜡。周可朗对我,
有着一种病态的占有欲和深深的愧疚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时而小心翼翼、百般讨好,
时而阴郁易怒、疑神疑鬼。他禁止我再接触任何与周可明有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