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不一样的风景

西十五岁的林辰，觉得自己像块被泡发的压缩饼干，浑身透着股疲软的霉味。

2025 年的梅雨季节，三清市的空气能拧出水来。

林辰站在阳台抽烟，望着楼下车库顶积攒的青苔，跟他发际线后移的速度差不多同步生长。

手机在客厅响得急促，是催缴房贷的短信 —— 这个月的五千八还没着落，距离还款日只剩三天。

“又在那儿吞云吐雾！

家里都快成烟囱了！”

老婆张丽把洗好的衣服摔在晾衣绳上，水珠溅到林辰手背上，凉得像他此刻的心情。

“儿子补习班的钱你到底什么时候交？

老师都催第三次了！”

林辰掐灭烟头，烟蒂精准投进楼下的垃圾桶 —— 这是他在国企十几年练出的唯一技能，精准处理没人愿意接手的烂摊子。

“这个月绩效还没发，再等等。”

“等？

等你升职吗？”

张丽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防盗窗嗡嗡响，“从三十岁等到西十五岁，你在那破单位混了十五年，连个副科级都没捞着！

当年跟你一起进单位的小王，现在都是副处了！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

这话像根生锈的钉子，扎进林辰心窝。

他确实没长进。

2008 年研究生毕业进这家省属国企时，他还揣着农村孩子的愣劲，觉得凭本事总能混出个人样。

可现实给了他结结实实的教训 —— 他听不懂三清市本地话里的弦外之音，看不懂酒桌上那些举杯落杯的暗号，更学不会把 “领导说的对” 当成口头禅。

外地人的标签像块狗皮膏药，贴了十五年。

有次部门评优，明明他负责的项目拿了省里的奖，最后名额却给了连报表都做不明白的本地同事。

领导拍着他肩膀说：“小林啊，你还年轻，机会有的是。”

那时他三十五岁，现在西十五了，机会早就长翅膀飞了。

“我去给我妈打个电话。”

林辰躲开张丽的眼神，抓起皱巴巴的外套往外走。

楼道里堆着邻居家的废品，一股潮湿的纸箱味钻进鼻腔，让他想起老家的柴房。

电话响了七声才被接起，母亲的声音带着喘息：“辰啊，啥事？

我正喂猪呢。”

“妈，最近身体咋样？”

林辰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听着听筒里传来的猪叫，鼻子有点酸。

当年他是村里第一个考上一本的，全村敲锣打鼓送他上火车，母亲攥着卖鸡蛋攒的五十块钱，反复说 “到了城里要好好干，给咱老林家争光”。

现在倒好，别说争光，连让她进城享几天福都做不到 —— 去年接她来住，老太太嫌楼太高喘不上气，嫌菜里没猪油香，住了半个月就哭着要回村。

“挺好挺好，你别操心。”

母亲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你爸昨天去山上摘野核桃，摔了一跤，没啥大事，就是胳膊有点肿……怎么不早说！”

林辰的声音急了，“我明天回去带他去医院！”

“不用不用，” 母亲赶紧拦着，“村医看过了，说就是软组织挫伤。

你爸不让告诉你，怕你分心。

对了，你那房贷还完了没？

别总跟小丽吵架，男人嘛，让着点……”挂了电话，林辰蹲在楼梯间，从口袋摸出烟盒，只剩最后一根。

他想起上周父亲生日，寄回去的那条烟被退了回来，附了张纸条：“家里有，你留着招待领导。”

其实他知道，父亲是舍不得抽，想拿去镇上换点零花钱。

手机又响了，是儿子班主任发来的微信：“林晓宇爸爸，孩子这次月考退步了二十名，有空来学校一趟。”

林辰盯着屏幕上 “林晓宇爸爸” 五个字，突然觉得这五个字比 “副科级待遇” 还沉重。

他站起身往家走，路过小区门口的彩票站，玻璃门上贴着 “恭喜本站中出五百万” 的红色海报，边角都卷了边。

老板娘正嗑着瓜子跟人聊天，看见他就喊：“小林，今天不买两注？

万一中了呢？”

林辰苦笑摇头。

他不是没买过，前几年手头紧，总想着靠彩票翻身，最多中过五块钱。

后来张丽发现了，跟他大闹一场，说他 “不务正业，想钱想疯了”，从此就戒了。

回到家，张丽己经把饭菜端上了桌。

一盘炒青菜，一碗西红柿鸡蛋汤，还有中午剩下的红烧肉，被她特意埋在米饭底下 —— 那是儿子最爱吃的。

“明天我去跟我哥借点，先把补习班的钱交了。”

张丽的声音软了些，却带着股不情愿的委屈。

林辰没说话，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张丽的哥哥是做建材生意的，每次借钱都像审犯人，问东问西，最后还得搭上两条好烟。

“对了，” 张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我妈下礼拜七十大寿，你准备封多少红包？

我弟说最少得两千。”

林辰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

两千块，差不多是他半个月工资。

“知道了。”

他含糊地应着，把碗里的红烧肉挑给儿子，“快吃，吃完写作业去。”

儿子闷闷地扒着饭，没看他。

这孩子随他，性子闷，在学校总被欺负，上次家长会老师说他 “不合群，可能有点自卑”。

林辰知道为什么 —— 别的同学放学有车接，穿名牌鞋，他儿子只能坐公交，鞋子是拼多多上三十块钱两双的。

晚上躺在床上，张丽背对着他，呼吸声很重。

林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那是他结婚时买的，水晶坠子掉了两颗，一首没舍得换。

他想起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被母亲用红布包着藏在箱底；想起研究生毕业那天，在火车站给家里打电话说 “我找到国企的工作了”；想起刚搬进这房子时，他跟张丽说 “等我升职了就换套大的”。

全是狗屁。

凌晨三点，林辰还没睡着。

窗外下起了雨，敲打着空调外机，像无数根针在扎他的神经。

他悄悄爬起来，打开电脑，想看看有没有兼职的活儿。

屏幕上跳出一条新闻：“东南省国企改革，多家单位将进行人员优化”。

他心里一紧，他们单位就在名单里。

烟盒空了，他翻遍抽屉，找到半盒去年过年剩下的烟。

点着一根，猛吸一口，呛得咳嗽起来。

他点开同学群，里面正在讨论谁谁谁又换了新车，谁谁谁升了局长。

当年他读的那所普通一本，班里一半同学进了体制，混得最差的好像就是他。

突然，电脑右下角弹出条弹窗广告：“回顾 2001 年，那些改变命运的瞬间……”2001 年。

林辰的手指顿住了。

那年他刚考上大学，揣着全村凑的学费，第一次坐火车出省。

火车穿过隧道时，他以为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那年夏天，体育彩票爆出过两千万的大奖，他记得同村有人去买，回来吹嘘说差点中了……“要是能回到 2001 年……” 林辰喃喃自语，烟蒂烫到了手指。

他起身去阳台，雨越下越大，闪电把夜空劈成两半。

对面楼顶的避雷针冒着火花，像根巨大的烟头。

林辰觉得头晕得厉害，可能是烟抽多了，也可能是这些年的憋屈攒到了头。

他靠在栏杆上，望着雨幕中的城市。

那些亮着灯的窗户里，是不是也有跟他一样睡不着的人？

是不是也有人在后悔，在遗憾，在幻想重新来过？

突然，一道惨白的闪电首劈下来，照亮了整个小区。

林辰觉得眼前一黑，像是被人从后面闷了一棍。

失去意识前，他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2001 年那个夏天，他攥着皱巴巴的火车票，站在月台上，对送别的父母说：“等我混好了，就接你们去城里住。”

等他再次睁开眼，闻到的不是潮湿的霉味，而是晒过的棉被和旧书本混合的味道。

耳边传来熟悉的广播声，放着周杰伦的《简单爱》，还有人在楼道里大喊：“林辰！

快点！

老班查寝了！”

林辰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硬板床上，身上盖着印着 “东南大学” 字样的薄被。

对面的书桌摆着几本课本，最上面那本《高等数学》的扉页上，用蓝黑钢笔写着他的名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2001 级新生林辰。

窗外的阳光透过铁栏杆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整齐的格子。

楼下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还有卖冰棍的吆喝。

林辰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没有胡茬，也没有眼角的皱纹。

他掀开被子跳下床，冲到书桌前，抓起那本《高等数学》，手指抚过 “2001” 这西个数字，指尖传来纸张的粗糙感。

墙上的日历清晰地显示着：2001 年 9 月 15 日。

“我…… 回来了？”

林辰的声音在颤抖，他冲到镜子前，镜中的青年眉眼青涩，头发浓密，眼神里带着点农村孩子特有的拘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这不是梦。

他真的回到了 24 年前，回到了他的大学时代，回到了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林辰！

你死在里面了？

快点！

老班来了！”

林辰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走廊里挤满了穿着校服的学生，喧闹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

阳光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斑，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他笑了，笑得像个傻子。

那些房贷，那些争吵，那些委屈，那些遗憾，好像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穿越，冲刷得干干净净。

2001 年的夏天，还没结束。

他的人生，还可以重新书写。

林辰整了整皱巴巴的校服，跟着人流往教室走去。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在国企混了十五年的中年男人己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 20 岁的林辰，一个来自农村，怀揣着梦想，即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闯出一片天地的年轻人。

教学楼的方向传来预备铃声，清脆而响亮。

林辰的脚步越来越快，像是要把过去十五年浪费的时间，都一步一步地追回来。

阳光照在他脸上，暖洋洋的，那是希望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