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冷宫快饿死了，突然眼睛就变了，能看见人身上缠着的各种“线”。
小太监身上有根绿油油的死线，我就拿这事吓唬他，让他乖乖听话。结果第二天，
禁军统领萧玦就来了，他身上缠着一堆金线，跟个移动的宝藏似的。
他盯着我问：“你能看见？”我心想，完了，这秘密藏不住了。1这宫里头，
最冷的地方不是冬天的井，不是地下的窖，是冷宫。风从破了洞的窗纸里钻进来，呜呜地叫，
跟个鬼似的。我坐在地上，看着墙角那蜘蛛结网，结了拆，拆了结，忙活半天。我叫阿鸢。
以前不是这个名字，进了宫，皇帝赐的。他说，希望我像风筝一样，能飞得高，
还能被他攥在手里。现在，风筝线断了，我掉下来了。掉在这破地方，摔得稀巴烂。
旁边那个小太监，叫小顺子，是这冷宫里唯一的活物，除了我。他端来一碗饭，往桌上一顿，
稀饭都溅出来。“吃吧。”他眼睛斜着，“别以为你还是以前的华嫔娘娘了。现在，
你就是个烂货。”我没说话。以前，他见了我，腰弯得跟虾米一样，嘴里喊着“娘娘千岁”。
现在，他直着腰杆子，倒比谁都像个人。我拿起筷子，扒拉那碗稀饭。里面有几颗米，
数得清。一股子霉味儿。我吃不下。我把碗放下。小顺子看见了，一把抢过碗。“不吃？
不吃就饿着！还摆娘娘的谱儿？”他把碗往地上一摔，“砰”的一声，碎瓷片子乱飞。
我看着他。心里头一点火气都没有。就是觉得没意思。人这个东西，怎么变得这么快。
我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碎瓷片。有一片，上面还沾着米粒。我突然觉得眼睛有点花。
那碎瓷片上，好像牵着一根线。一根灰不溜秋的线，从那片瓷片上出来，
连在小顺子的脚腕子上。我眨了眨眼，又看。线还在。我又抬头看小顺子。他身上，
也缠着线。一根绿油油的线，从他心口窝里钻出来，一直往外延伸，不知道连到哪儿去。
那绿线，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像毒蛇的芯子。我疯了？我抬起手，看看自己。我手上，
也有一根线。一根红得发黑的线，从我的小指头上缠出来，细细的，弱得跟头发丝一样。
它一直往外飘，飘出这破窗户，飘过宫墙，飘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我知道它连着谁。
连着那个把我扔在这儿的人。我以前，看不见这些东西。今天是怎么了？
是因为我摔了那个他送我的青玉杯子？还是因为我快死了，所以眼睛就亮了？
小顺子还在骂骂咧咧。“装什么死！你爹娘要是知道你现在这德行，
都得从地里爬出来再死一回！”我爹娘……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看见小顺子身上那根绿线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根黄澄澄的线。那黄线，
一头连着他，一头……连着门外一个宫女的腰。那宫女叫小翠，以前是伺候我的。
她跟小顺子有一腿。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一个很坏的念头。我抬起头，看着小顺子，
声音很轻，像说给自己听的。“小顺子，你偷了李总管的那块玉佩，藏在床底下的砖头缝里，
对不对？”小顺子的骂声，一下子停了。他那张脸，刷地一下就白了。跟刷了层浆糊似的。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他嘴上硬，腿肚子却在抖。我没理他，继续说：“那玉佩，
你准备送给小翠，让她帮你偷点值钱的东西出宫去卖，对不对？
”小顺子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他指着我，手指头抖得跟秋风里的树叶。
“你……你个妖妇！你怎么知道的！”我没回答他。我只是看着他身上那根黄澄澄的线，
抖得厉害。原来，这东西，是真的。我笑了。是那种从心里头笑出来的。
我看着小顺子那张吓白了的脸，觉得这破屋子里的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2小顺子跑了。
他跑的时候，跟后面有鬼撵他一样，一脚踹开门，连滚带爬地没了影。
地上的碎瓷片都没顾上踢。我坐在原地，没动。我看着自己手上那根红得发黑的线。
它还在那儿，弱弱的，飘着。像一缕随时会灭的烟。我心里头，那点刚冒出来的火苗，
又灭了。我知道了小顺子的秘密，又怎么样？我还是困在这儿。我还是那个被扔掉的阿鸢。
我站起身，走到门口。门被小顺子踹坏了，歪歪斜斜地倚着门框。外面是个小院子，
荒草长得比人都高。太阳光从草叶子缝里漏下来，一块一块的，照在地上。
我看见小翠从院墙外头跑过去，探头探脑的。她身上那根黄线，抖得跟小顺子刚才一样。
我没理她。我走回屋里，把地上的碎瓷片一片一片捡起来，扔到角落里。然后，
我躺到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床板硌得我骨头疼。我闭上眼睛。我以前，在宫里头，
什么都有。绫罗绸缎，山珍海味，还有皇帝的笑脸。我以为那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日子。现在，
我躺在这儿，闻着一股子霉味，听着风叫唤，才明白，那些东西，都不是我的。都是借来的。
时候到了，就得还回去。只有这双眼睛，这双能看见线的眼睛，是我自己的。
我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迷迷糊糊的，我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我好像看见我娘。
她坐在家门口的槐树下，纳鞋底。她看见我，就笑。“阿鸢，回来啦？”我走过去，想抱她。
可我一伸手，就看见我娘身上，也缠着一根线。一根白色的线，很淡，很干净。那根线，
一直往上飘，飘到天上去了。我娘说：“阿鸢，别怕。人活着，就是身上缠着线。
有的线是牵绊，有的线是债。你看清了，就不怕了。”我醒了。天已经黑了。
屋里头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的泪。
我不知道我娘说的是真是假。但我心里头，好像没那么怕了。我下了床，摸到桌子边上。
桌上放着小顺子跑之前，没来得及拿走的一个馒头。又冷又硬。我拿起来，咬了一口。很硬，
硌牙。但是，有麦子的香味儿。我一口一口，把那个馒头吃完了。吃完，我觉得肚子里面，
热乎乎的。我又走到门口。天上的星星，真亮。一颗一颗，跟撒了一把碎银子似的。
我看着天上，想，我娘身上的那根白线，是不是也连着其中一颗星？我深吸一口气。
这冷宫的空气，虽然冷，但是吸到肺里头，很干净。我想，我得活下去。
不管这双眼睛是福是祸，我得活下去。我得看看，我身上这根红得发黑的线，
最后会连到哪儿去。我得看看，小顺子身上那根绿油油的线，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再是那个等死的华嫔了。我是阿鸢。一个能看见线的阿鸢。3第二天，小顺子没来。
饭也没人送。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我没慌。我坐在屋里，等着。我知道他会来。
他偷了李总管的东西，心里有鬼。他怕我去告发他。他得来看看我，堵我的嘴。果然，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来了。他没从正门进。他是从院墙上翻过来的。动作跟个猴子似的，
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站在院子里，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他身上那根绿油油的线，
比昨天更亮了。那根黄澄澄的线，缩成一团，盘在他腰上，不敢动弹。我坐在屋里，看着他，
没说话。他犹豫了半天，才磨磨蹭蹭地走进来。“你……”他开口，声音有点干，
“昨天的事，你都看见了？”我点点头。“看见了。”“你……你跟谁说了？”我摇摇头。
“没跟谁说。”他松了口气，但眼睛还是眯着，像只狐狸。“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问他：“小顺子，你要是想活命，就听我的。”他愣了一下，
然后嗤笑一声：“活命？我活得好好的。你一个快死的人，跟我说怎么活命？
”我没理他的嘲讽。我只是伸出手，指着他心口那根绿油油的线。“你身上这根线，是死线。
它连着一个人，一个想让你死的人。”小顺子的脸“唰”地又白了。
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你……你胡说！”“我胡没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看着他，声音很平，“你最近是不是总觉得身上没劲，晚上睡觉老做噩梦，
梦见有人掐你脖子？”小顺子瞳孔一缩。他看着我的眼神，变了。从怀疑，到害怕，
再到惊恐。“你……你怎么知道？”他声音都抖了。“我看见的。”我说，“那根绿线，
就在吸你的精气。再过半个月，你就得像一滩烂泥一样，死在这院子里。
”小顺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他磕头，跟捣蒜一样。“娘娘！不，阿鸢姑奶奶！
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看着他那副样，心里头没什么感觉。我只是说：“救你可以。
但你得听我的。”“我听！我听！你说什么我都听！”他把头磕在地上，砰砰响。“第一，
”我说，“从今天起，你给我老老实实送饭送水，不能再缺我的。我要吃肉，要吃热的。
”“行！行！我这就去弄！”“第二，”我继续说，“别再叫我烂货。叫我主子。”“是！
主子！主子！”他喊得比谁都响。“第三，”我看着他，“把你知道的，
关于这宫里头所有稀奇古怪的事，都告诉我。特别是，关于那些会法子，会害人的事。
”小顺子愣了一下，好像没明白。我加重了声音：“比如，养小鬼，下蛊，
还有……怎么在别人身上种下这种能吸人精气的线。”小顺子倒吸一口凉气。他抬起头，
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恐惧。“主子……您……您怎么会知道这些？”我笑了。“我知道的，
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现在，你选，是告诉我，还是等着被那根绿线吸干？
”小顺子浑身一哆嗦。他看着我，像看着一个鬼。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突然，
院子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很重，很稳。一步，一步，踩在青石板上，咯噔，咯噔。
像是敲在人的心口上。小顺子吓得脸都绿了，他连滚带爬地躲到门后面，缩成一团。
我坐在屋里，没动。我知道，这个人不是小顺子那种货色。我看见了。门外站着一个人。
他身上，缠着一堆线。黑的，金的，红的，乱七八糟，跟一团乱麻似的。但每一根，
都亮得吓人。尤其是那根金色的线，跟龙一样，盘在他身上，威风凛凛。他来了。
4那人没进来。他就站在院子门口，像个铁塔似的。阳光照在他身上，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上面镶着金边，刺得人眼睛疼。他没看躲在门后面的小顺子。
他的眼睛，穿过院子，穿过荒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我坐在屋里的阴影里，看着他。
我看不清他的脸。阳光太亮了，把他整个人都圈在一层光晕里。但我能看见他身上的线。
那根金色的龙线，还有几根深红色的线，像血一样，从他身上射出去，
连着皇宫最深处那个地方。连着皇帝。我心里头“咯噔”一下。这个人，不简单。
他看了我一会儿，迈开步子，朝我走过来。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很有力。脚下的荒草，
都被他踩倒了。小顺子躲在门后，抖得跟筛糠一样。我甚至能听见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那人走到门口，停下了。他比门框还高，把门口的光都挡住了。整个屋子，一下子就暗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像大钟在响。但那声音里，
又带着点冷，像冰。我看着他，没说话。我看见他身上那团乱麻似的线里，
有一根很细的、灰白色的线，从他的手腕上垂下来，就在那儿晃荡。它不连着任何人，
也不连着任何东西。就那么孤零零地晃着。他见我不说话，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我还是没说话。我只是看着他。我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好像有点不耐烦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进了屋。屋子里更暗了。他身上那股子冷冽的铁锈味和皂角味，
一下子就包围了我。他弯下腰，凑近我。他的脸，离我很近。我能看见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井，里面什么都没有。又像是有很多很多，
多到看不完。我身上那根红得发黑的线，好像感觉到什么了，突然微微地抖了一下。
他皱了皱眉。他看我的眼神，变了。从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变成了一种……探究。
“你能看见？”他突然问。我心里一惊。但脸上，我还是没表情。我缓缓地开口，
声音有点哑：“看见什么？”他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秒钟。那十秒钟，我觉得比一年还长。
然后，他直起身子，退后一步。“萧玦。”他说，像是在报自己的名字，“禁军统领，萧玦。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他走的时候，跟来的时候一样，干脆利落。一步，一步，
消失在院子门口。我坐在原地，没动。小顺子从门后爬出来，一屁股坐到地上，
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的妈呀……吓死我了……是那个活阎王萧统领……他怎么来这儿了……”我没理他。
我在想萧玦最后那个眼神。他知道。他肯定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他身上那根灰白色的线，
是什么？为什么它谁也不连？还有，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他的名字？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我手上那根红得发黑的线，刚才抖了一下之后，好像……好像有那么一丁点，变亮了一点点。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这个冷宫，好像没那么清静了。5萧玦走了之后，小顺子老实了。
真的，跟变了个人似的。第二天一早，他就送来了热腾腾的白粥，还有一碟酱菜，
两个肉包子。那包子皮白白的，上面还有褶子，一看就是御膳房的手艺。
他把东西一样一样摆好，然后退到一边，低着头，不敢看我。“主子，您用饭。”他说。
我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是肉馅的，很香。我一边吃，一边问他：“萧玦，
他经常来这儿吗？”小顺子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摇头：“不不不，统领大人从不来这儿。
这儿是……是他嫌晦气的地方。”“那他昨天来干什么？”“小的……小的不知道啊。
”小顺子快哭了，“统领大人的事，不是我们这种小人物能瞎猜的。主子，您可别再问了，
问了要掉脑袋的。”我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我知道，再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吃完饭，我开始琢磨小顺子身上那根绿线的事。“小顺子，”我叫他，“你过来。
”他赶紧跑过来，哈着腰：“主子，您有什么吩咐？”“你告诉我，你最近得罪谁了？或者，
有没有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小顺子脸色一白，想了半天，
才哆哆嗦嗦地说：“没……没有啊。小的在宫里头，一向小心谨慎。就是……就是前些天，
华妃娘娘宫里头的管事太监，找小的，让小的……盯着您。”“华妃？”我心里一动。
就是现在最得宠的那个华妃？“是……是她。”小顺子说，“她给了小的十两银子，
让小的……让您在这冷宫里头，过得‘舒坦’点。”“舒坦？”我冷笑一声。
低了：“小的……小的不敢……小的就是克扣了点您的吃食……没敢真动手……”我明白了。
华妃想让小顺子来折磨我，最好让我自己寻死。但小顺子胆小，只敢动动嘴，克扣点东西。
“除了这个呢？”我问。“没……没了啊。”小顺子快哭了。我看着他身上那根绿油油的线。
它很亮，很活跃，不像是要死的样子。这说明，下咒的人，就在附近，而且还在不停地加咒。
不是华妃。华妃远在妃宫里头，她的线，不可能这么直接。我站起身，走到院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