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宿在阿姨家里的回忆

林辰拖着行李箱站在幸福小区门口时，塑料拉杆硌得手心发红。

七月的风裹着柏油路被晒化的味道扑过来，他下意识地扯了扯湿透的T恤，领口的汗渍己经凝成了深色的印子。

“3栋2单元，301。”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备忘录里妈妈发来的地址，抬头时正好看见三楼阳台探出个脑袋。

“小辰？”

张岚的声音穿透热浪砸下来，带着点菜市场讨价还价时的亮堂，“快上来，阿姨给你留着门呢！”

林辰应了声，拖着箱子往楼道里钻。

楼梯间的声控灯大概接触不良，他跺了三下脚才亮，昏黄的光线下能看见墙壁上斑驳的小广告，“疏通下水道”和“搬家拉货”的电话层层叠叠，像块被反复涂抹的黑板。

箱子轮子在水泥台阶上磕出“哐当”声，每一下都像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来之前妈妈在电话里叮嘱了不下十遍，“你张阿姨是看着你长大的，比亲姨还亲到了那儿勤快点，别把自己当外人，也别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林辰当时嗯嗯啊啊地应着，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根本分不清这两个“外人”的边界在哪儿。

门果然开着，一股混合着油烟和洗衣粉的味道涌出来。

张岚系着条蓝白格子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看见他就往屋里拽：“可算到了！

路上热坏了吧？

空调给你开着呢。”

客厅不大，沙发上铺着块绣着牡丹的布罩，边角磨得起了毛。

茶几上摆着盘切好的西瓜，红瓤黑籽，看着就甜。

冰箱上贴着几张奖状，最上面那张写着“陈瑶同学在期末考试中获得年级第十名”，字迹龙飞凤舞，透着股张扬的劲儿。

“瑶瑶呢？”

林辰把行李箱往墙角挪了挪，尽量不占地方。

张岚往右边的房门努了努嘴，声音压低了些：“刚跟我犟了两句，躲屋里呢。

这丫头，越大越不懂事。”

她说着往林辰手里塞了块西瓜，“你先吃着，客房我给你收拾好了，就在那边。”

客房比林辰想象的大些，摆着张单人床，床垫有点塌陷，铺着洗得发白的床单。

靠墙是个掉漆的衣柜，柜门上贴着张泛黄的贴纸，画着只咧嘴笑的猫咪。

窗台上放着盆绿萝，叶子垂下来，扫过窗台积的薄尘。

林辰把行李箱打开，往里塞衣服时，听见门口传来“咚”的一声。

他转过头，看见个女孩站在门口。

头发染成深棕色，发尾有点卷，穿着件黑色T恤，上面印着个看不清脸的乐队主唱。

她靠在门框上，眼神像淬了冰，上下打量着林辰，像是在看什么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东西。

“你就是林辰？”

她开口，声音有点哑，像是刚睡醒，又像是刚哭过。

“嗯，”林辰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你好，我是林辰。”

女孩嗤笑了一声，嘴角撇着，露出点不屑：“我妈就是心软，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家里领。”

林辰的手在身侧攥了攥，指甲掐进掌心。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女孩己经转身进了对面的房间，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窗台上的绿萝叶子抖了抖。

客厅里传来张岚的声音，大概是在说女孩，语气里带着点无奈。

林辰深吸了口气，重新蹲下身收拾东西。

行李箱最底下压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是他高考时穿的，妈妈说穿这件吉利。

他摸着衬衫领口的纽扣，突然想起临走前妈妈往他包里塞钱的样子，几张皱巴巴的五十块，叠了又叠，最后还塞了张纸条，写着“缺钱了跟阿姨说，别委屈自己”。

“小辰，出来吃饭了！”

张岚在客厅喊。

林辰应了声，把衬衫塞回箱底，拉上拉链。

他走到客厅时，看见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番茄炒蛋，青椒土豆丝，还有一盘炸得金黄的带鱼，旁边是盆冬瓜排骨汤，热气腾腾的，在空调房里氤氲出一小片白雾。

张岚把筷子递给他：“快吃，长途车坐了那么久，肯定饿坏了。”

林辰拿起筷子，夹了块带鱼，外皮酥脆，鱼肉嫩得能化在嘴里。

他小时候来张岚家吃过一次，也是这个味道。

那时候陈瑶还小，扎着两个羊角辫，追在他后面喊“大哥哥”，手里攥着颗糖，硬要塞给他。

“瑶瑶呢？

不叫她出来吃点？”

林辰问。

张岚往女孩的房门看了眼，叹了口气：“不用管她，饿了自然会出来。

这孩子，随她爸，脾气倔。”

她给林辰盛了碗汤，“多喝点，补补。

以后在阿姨家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林辰“嗯”了一声，喝着汤，没说话。

汤里的冬瓜炖得烂熟，带着点排骨的肉香。

他知道张岚是好意，但“自己家”这三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

吃完饭，林辰主动收拾碗筷，张岚要抢，他没让：“阿姨，我来吧，你歇着。”

他在厨房洗碗时，听见客厅里张岚接了个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能听出语气里的焦急。

“王老板，再宽限几天吧……真的，这周肯定能凑齐……”水流哗哗地响，林辰拿着洗碗布的手顿了顿。

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叫着，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他看着泡沫在水里浮起又破灭，突然觉得，这个夏天，或许比他想象的要长很多。

洗完碗出来，张岚己经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发呆，手里攥着手机，指关节有点发白。

看见林辰出来，她立刻扬起笑：“洗完啦？

快去歇着吧，下午睡会儿，晚上阿姨给你做红烧肉。”

“阿姨，”林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明天我跟你去超市帮忙吧？

反正我也没事。”

张岚愣了一下，随即摆手：“不用不用，你刚到，好好歇着。

超市那点活儿，我一个人就行。”

“我也想早点熟悉熟悉这边，”林辰看着她，认真地说，“再说，多个人多份力嘛。”

张岚看着他，眼里的笑意柔和了些，点了点头：“那……行吧，明天早点起，跟我去批发市场进货。”

林辰应了声好。

他回到客房时，看见门缝里塞进来张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别碰我东西，也别多管闲事。”

他把纸条捏在手里，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亮斑，里面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林辰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穿梭的人群，心里默默地说了句：妈，我到了。

这是他在这个陌生城市的第一个下午，空气里有西瓜的甜，带鱼的香，还有他自己身上没来得及洗掉的汗味。

而他知道，从握住那串带着超市会员卡的钥匙开始，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