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之吻齐清远

闪光灯如同永不停歇的夏夜暴雨，密集地泼洒在展厅光洁如镜的地面上，

追逐着那个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男人——沈倦。三年时光，像最苛刻的雕塑家，

将他身上最后一丝属于青春的柔和线条彻底凿去，只留下棱角分明的冷峻。

定制的深灰色西装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他挺拔的身躯，每一道折痕都透着不容置疑的精英气息。

他正微微侧头，听着身旁一位知名评论家说话，唇角牵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疏离又礼貌。

而林晚星，这个今天名义上的主角，此刻却像一颗被遗忘在银河边缘的孤星，

站在自己画展发布会的边缘，指尖冰凉地抵着香槟杯细长的脚。她的成功，

似乎成了邀请他入场最合理的请柬。他仿佛感应到了那束过于专注的目光，忽然抬眸，

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虚伪的寒暄和晃动的光影，精准地锚定了她。那眼神，

深得像暴风雨前沉寂的海，瞬间攫住了她的呼吸，

让她周遭的一切声响都褪色成模糊的背景音。他对评论家低声致歉，声音低沉，穿过人群，

隐约可辨。然后，他朝她走来。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不重，

却像一步步踏在她脆弱的心膜上，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痛。他在她面前站定，

身高的优势带来一丝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他看着她，

目光从她精心打理过、绾成优雅发髻的长发，滑过她刻意维持平静的眼眸，

最后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涂了豆沙色口红的唇上。那目光里，有审视，有评估，

唯独没有她潜意识里或许还在奢望的温存。“恭喜。”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

听不出任何波澜，像在念一句与己无关的台词。林晚星心脏一缩，随即扬起唇角，

露出一个在镜子前练习过无数次、无懈可击的社交微笑，弧度标准，温度欠奉。

“谢谢沈先生赏光。”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刻意拉远的距离，像在玻璃上划出一道痕。

沈倦的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半分，仿佛冰面下悄然游过的暗影。他微微颔首，

没再试图寻找任何话题，干脆利落地转身，重新融入了那片浮华的光海，

留给她一个决绝而挺拔的背影。林晚星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直到脸颊肌肉开始酸涩僵硬。

杯中的香槟，气泡细碎地上升、破灭，无声无息，就像她心里某个角落，

刚刚经历了一场无人知晓的微型雪崩。她抬眼望去，他正与一位画廊老板谈笑风生，

侧脸在展厅璀璨的水晶灯下，轮廓分明，却因为逆着光，边缘模糊，有些看不真切。

一如他们故事的开始，和那仓促潦草的结局。记忆像被撬开的陈年罐头，

带着过期甜腻和微腐的气息，汹涌而出。三年前，深秋。雨水带着浸骨的凉意，

连绵不绝地敲打着建筑事务所那面巨大的玻璃幕墙，

将窗外繁华的CBD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林晚星抱着一摞比她还高的效果图纸，

踉跄着冲进电梯，险险地在门合上前挤了进去。图纸边缘被雨水洇湿，变得绵软脆弱，

她狼狈地试图调整姿势，却不小心撞到了身旁的人，图纸散落了一小部分。“对不起对不起！

”她连声道歉，慌忙蹲下去捡，抬起头时，对上了一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

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外面套着质地精良的灰色羊绒衫，身姿挺拔如松。他眉头微蹙，

正看着自己白衬衫袖口上被蹭到的一小片灰黑色水渍。那是沈倦，

事务所里最年轻也最受瞩目的建筑师，她传说中的学长，

也是她这次实习暗自仰慕和敬畏的对象。只是真人比传说中更……难以接近。

他身上有种生人勿近的屏障，冷冽得像山巅终年不化的雪。“没关系。”他的声音平淡，

目光扫过她胸前挂着的、还带着青涩气息的实习生工牌，“去几楼？”“啊？哦，12楼，

谢谢。”她有些局促。他伸手帮她按了楼层键，便不再看她，

视线重新落回手中拿着的、线条复杂的建筑模型草图上，仿佛那才是值得关注的世界。

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空间里只有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混着绘图墨水的气息，

以及她因慌乱而未平息的细微喘息。“叮——”12楼到了。林晚星再次道谢，

抱着那堆沉重的图纸，像只笨拙的企鹅，艰难地往外挪。“你的东西掉了。

”身后传来他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她回头，看见他弯腰，

从电梯门缝边捡起一支她散落的、用来做标记的彩色炭笔。“谢谢沈工！”她赶紧接过，

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像被静电蜇了一下，慌忙收回。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电梯门缓缓关上，彻底隔绝了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清俊侧脸。第一次接触，短暂，

且算不上愉快。他甚至可能都没记住她的名字。然而，命运似乎有意捉弄。

林晚星被分配参与的第一个重要项目，负责人正是沈倦。接下来的日子，

她充分见识到了沈倦对工作的严苛，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完美主义。一个细节的尺寸偏差，

一种辅材的选择不当，光影模拟的角度误差0.5度，

都会被他用那冷淡的声线毫不留情地指出。事务所里常常灯火通明到深夜，

他办公室的玻璃隔断后，总映着他伏案工作或凝神思考的剪影，像一座沉默而高效的雕塑。

林晚星作为实习生，自然也逃不过加班的命运。她像一块被扔进大海的海绵，

拼命吸收着一切，同时也被疲惫和压力浸泡着。某个深夜，

她正对着一堆繁杂的、线条密如蛛网的施工图头疼不已，胃里一阵阵泛着空虚的绞痛。

她才想起自己忙得连晚饭都忘了吃。一杯温热的牛奶，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

轻轻放在她堆满文件的桌角。她愕然抬头，对上沈倦没什么波澜的眼睛。“喝了。

空腹加班效率低。”他说完，甚至没等她回应，便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仿佛只是完成一个程序性的、对下属的关怀。林晚星捧着那杯牛奶，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里，驱散了少许寒意和疲惫。原来，冰山之下，

也有细微的暖流。她开始留意到更多。他记得她第一次项目汇报时，

提过的某个冷门艺术流派的观点，在后续与客户的深入讨论中，他逻辑清晰地引用了出来，

为她解了围。他会在她被其他正式员工塞过多与实习无关的杂事时，

不动声色地走到她工位前，抽走一部分文件，理由永远是“这部分数据和项目核心关联更紧，

我来处理更快，你去跟进模型渲染进度”。他书架上那本她随口称赞过的绝版建筑摄影集，

某天突然出现在她桌上，附着一张没有任何多余字眼的便签：“借阅，按时归还。

”这些举动，沉默的，细碎的，不带任何暧昧色彩，却像一颗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

漾开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她开始觉得，这座冰山，或许内里是温暖的活火山。

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那个耗时数月的项目终于圆满告一段落，

团队聚餐庆祝。餐厅里热气腾腾，人声鼎沸。散场时，已是深夜，

雪花在昏黄的路灯下纷扬飘落，像漫天的精灵，柔软地覆盖了城市的喧嚣。

两人默契地落在了人群最后，沿着被薄雪覆盖的寂静街道，慢慢往前走。“学长，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林晚星呵出一口白气，看着它们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轻声说。

她的脸颊因为喝了点清酒，泛着淡淡的红晕。沈倦侧头看她，雪花落在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上，

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让他那双总是过于冷静的眼睛，此刻显得湿润而柔和。

“是你自己足够努力。”他的声音在静谧的雪夜里，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冷硬，

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温和。他们并肩走着，脚步声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明亮的灯光像一座温暖的孤岛。沈倦脚步顿了一下，

推门走了进去。出来时，手里拿着一盒热气腾腾的关东煮，递给她。“晚上没见你吃多少。

”他的理由依旧简洁。

萝卜、竹轮、魔芋丝、昆布卷……在寒冷的冬夜里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林晚星接过，

咬了一口浸满汤汁、炖得软糯的清甜萝卜，温暖瞬间从舌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抬起头，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像盛满了星光：“好吃。”沈倦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满足样子，

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太小，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但那一刻，林晚星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如同深冬积雪压断松枝，“咔嚓”一声，

清脆无比，回荡在寂静的雪夜。后来，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他们在一起了。

他会因为她一条“公司楼下桂花开了，好香”的朋友圈，在加班结束后，绕过大半个城市，

来到她宿舍楼下，带来一支新折的、香气扑鼻的桂花枝。她会在陪他熬夜画图时，不打扰他，

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在素描本上偷偷画下他专注的侧影，紧抿的唇线，

以及握着笔的、修长有力的手指。他们分享一副耳机，

听同一首旋律悠扬的后摇；在某个加班到凌晨、只有电脑屏幕光闪烁的无人大办公室里，

交换第一个带着咖啡香气的、生涩而温柔的吻。他曾握着她的手，

在他那线条严谨、比例精确的建筑草图的角落，

画下一个歪歪扭扭、却充满生命力的幼稚小太阳，低声说：“晚星，你就是我的光。

”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从微光走向炽阳。直到现实的风雨袭来，裂痕，

悄然而至。变化是潜移默化的，像梅雨季节墙面上悄然蔓延的霉斑，起初不起眼，

待到发现时，已是一片狼藉。沈倦开始越来越忙，接手的项目越来越重要，

出差的频率越来越高。他依旧记得所有纪念日，会送她昂贵的香水、限量的画册，

但林晚星能感觉到，某种更本质的东西正在消失。

他不再有时间和她在深夜的街头漫无目的地散步，不再留意她今天换了新买的小众品牌发绳，

不再和她分享工作中那些琐碎的趣事或难以沟通的烦恼。他的世界仿佛在加速运转，

而她被逐渐甩出了核心轨道。他的手机开始经常性地调成静音，回复她的消息间隔越来越长，

从最初的“在忙，稍后说”到后面简短的“收到”，再到最后，

常常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嗯”字，或者石沉大海，再无回音。沟通变得像在泥潭中跋涉，

沉重而无效。“沈倦，我们周末去看那部新上映的、你之前提过的文艺片好吗？

据说画面很美。” “这周末要飞B市看场地，下次吧。”他甚至没抬头，

视线停留在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数据。 “你最近好像很累，是项目不顺利吗？

还是……有什么别的事？”她试探着，想撬开他紧闭的心门。 “还好。”他揉了揉眉心，

语气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只是压力有点大。” “……”她一次次试图靠近，

得到的却只是他更高、更冷的心墙。她开始感到不安，像站在一片逐渐变薄的冰面上，

脚下传来细微的碎裂声。争吵，始于一次重感冒。林晚星不知怎么染上了流感，来势汹汹，

发着高烧，浑身骨头像被拆散重组般酸痛无力，独自躺在他们租住的公寓床上。

窗外天色灰暗，如同她此刻的心情。她拨通了他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背景音是嘈杂的机场广播和催促登机的人声。“喂？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不易察觉的疲惫。“沈倦，我发烧了，三十九度二，

很难受……”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生理性的委屈，渴望得到一点安慰和依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公式化的回应，带着距离感：“我马上要登机了，去上海，

一个很重要的合资项目会议，不能缺席。你自己能去医院吗？或者，我让助理过去陪你？

”那一刻，林晚星的心像被瞬间浸入了冰水，连带着滚烫的体温都冷却了几分。

她需要的是他的助理吗？她需要的是他啊！是那个会在雪夜给她买关东煮的沈倦，

是那个会画小太阳说她是光的沈倦。“不用了。”她听到自己异常平静的声音，

然后挂断了电话。眼泪无声地滑落，濡湿了枕头，冰凉一片。那天晚上，

她一个人挣扎着爬起来，裹着厚重的外套，打车去了医院，

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和孩童哭闹的输液室里，坐到了凌晨。手机安安静静，他上了飞机，

然后，大概就彻底忘了这回事，或者，觉得这根本无足轻重。类似的事情，像细小的沙砾，

一次次堆积在心口。她精心准备了一桌他喜欢吃的菜，等到深夜，饭菜反复加热失去了风味，

只等到他一条言简意赅的“加班，不回了”的短信。

她兴致勃勃地规划着他们恋爱两周年的旅行，查遍了攻略，标记了所有他想去看的建筑，

他却因为一个临时的、无法推脱的甲方邀约，毫不犹豫地取消，甚至没有一句抱歉。

最致命的一次，是他们恋爱两周年的纪念日当天。

林晚星提前很久订好了那家需要预约半年才能排上的、以浪漫夜景著称的旋转餐厅，

买好了礼物——一支他偶尔提过想要的某品牌限量版绘图笔，甚至，她鼓起勇气，

偷偷订了一家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璀璨灯火的顶层酒店套房。她想，

也许他们之间只是缺少一个打破僵局的契机，需要一个充满仪式感的夜晚，

来重新点燃些什么。那天，她从下午就开始精心打扮，

选了条他曾经说过好看的、酒红色的丝绒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晚上七点，他没来，

短信未回。 八点，餐厅经理礼貌地来询问是否可以上菜，她尴尬地摇头，

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九点，餐厅打烊，她在那位经理略带同情目光的注视下，独自离开。

她站在寒冷的街头，初冬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臂。她一遍遍拨他的电话，

从无人接听到最后变成关机的提示音。她不死心，又打车去了他的公司，他常去的咖啡馆，

最后回到他的公寓楼下。在冰冷的楼道里，她等了整整一夜。手脚冻得麻木，

心也一点点沉入冰窖。酒红色的丝绒长裙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团凝固的血，

见证着她的愚蠢和狼狈。天快亮时，她才看到那辆熟悉的、事务所配给他的黑色轿车驶来。

他下车，脸上是彻夜未眠的深刻疲惫，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衬衫领口扯开了，

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看到她，他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紧紧皱起，

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和不认同：“你怎么在这里？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昨天，

是我们两周年纪念日。”她的声音因为寒冷和长时间的沉默，干涩而微微发抖，

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沈倦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

语气带着一种被琐事纠缠的不耐：“晚星，我昨天在跟进一个非常重要的竞标，

全组人都在通宵，关系到事务所明年最大的项目。这种时候，你能不能不要再任性了？

成熟一点，可以吗？”“任性？”林晚星看着他，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她所有的等待、担忧、期待、精心准备，在他眼里，竟然只是“不成熟”和“任性”？心，

在那瞬间，彻底冷了，死了。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消失了。她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眼，

看着他眉宇间毫不掩饰的倦怠与烦躁，也看到了他对自己感受的，全然的漠视和不理解。

她想起不久前，一位同样在事务所实习、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

曾欲言又止地提醒她：“晚星，沈工那么优秀，年轻有为，身边诱惑不会少……我听说，

他最近，好像和那个难缠的甲方女代表走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