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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房”二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让妙元师太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她肥胖的身体晃了晃，眼中瞬间闪过无法掩饰的惊惧，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谢无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将妙元师太瞬间的失态尽收眼底。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极其简洁地做了一个手势。

无声无息间，几道幽灵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停尸房门口，皆是玄衣劲装，气息沉凝，腰间悬着制式长刀。

为首一人对着谢无咎微一颔首，眼神冷厉如鹰隼，瞬间锁定了妙元师太。

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妙元师太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全靠身边一个道姑死死搀住。

她看着那些如同索命阎罗般的玄衣侍卫，又对上谢无咎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睛，巨大的恐惧终于彻底击溃了她。

“不…不是我！

大人！

真的不是我！”

她涕泪横流，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拼命摇头，“是…是有人…有人给了我银子…让我…让我把库房里那包…那包前朝宫里流出来的‘香粉’…给…给王婆子收着的经书熏一熏……说是能防虫……我…我不知道那是毒药啊大人！

我真的不知道！

饶命啊大人！”

她语无伦次，却将关键信息抖了个干净。

前朝宫里的“香粉”？

能轻易毒死人的东西？

谢无咎眼底寒光骤盛。

这案子，果然不简单！

“何人指使？”

谢无咎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我…我没看清脸……”妙元师太筛糠般抖着，“那人…那人蒙着面，声音也压得低…只…只给了我一锭金子…就…就在后山松林……”线索似乎要断。

就在这时，苏窈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师太，那人虽蒙着脸，但手上可有特征？

身形如何？

穿的什么鞋？

递给你金锭时，金锭上可有特殊印记？

他身上……可有沾染特殊气味？”

一连串精准到细节的问题，如同疾风骤雨，敲打在妙元师太混乱的神经上。

她愣了一下，努力在恐惧中回忆：“手…手很白，不像干粗活的…右手虎口好像…好像有个很小的红痣？

鞋子…是黑色的官靴底子！

对，是官靴！

金锭…金锭底下…好像…好像有个小小的‘福’字戳记？

气味……有…有股很淡的…像是…像是檀香混着…混着点墨汁的味道？”

她不确定地说着，眼神惶恐地看向苏窈，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官靴底子？

福字金锭？

檀香墨汁？

谢无咎的目光陡然变得无比锐利。

这些线索，指向性己然极其明显！

他猛地转身，对为首的玄衣侍卫沉声道：“追！

封锁所有下山通道！

重点排查今日出入后山松林、身着官靴、携带‘福’字金锭、身上有檀墨混合气味之人！

尤其是——”他顿了顿，声音里淬着冰，“右手虎口有红痣者！”

“是！”

玄衣侍卫首领抱拳领命，身形一晃，己带着几人如鬼魅般消失在门外风雨之中，动作迅捷无声。

停尸房内，只剩下风雨声、粗重的喘息，以及死一般的沉寂。

油灯的火苗还在不安地跳跃。

谢无咎的目光重新落回苏窈身上。

她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粗布道袍，身形单薄，脸上甚至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庆幸或得意，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

昏黄的光线勾勒着她清瘦的侧脸轮廓，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在摇曳的光影下深不见底。

妙元师太瘫软在地，被两个玄衣侍卫粗暴地架了起来，面如死灰，再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道姑们挤在角落，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

谢无咎一步步走近苏窈，玄色披风的下摆拂过沾满泥污的地面。

他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

他微微低头，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清晰地映出她苍白却平静的脸。

“苏窈。”

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你精通此道？

从何处习得？”

他的目光扫过她手中那柄依旧紧握、沾着污迹的柳叶薄刃刀，又回到她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奇与探究的灼热。

这绝非一个养在深闺、又遭逢巨变的尚书庶女该有的本事。

苏窈抬起眼，迎上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油灯的光在她眸底跳跃，像两簇幽冷的火焰。

她缓缓举起那只握着解剖刀的手，刀刃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寒芒。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穿透了停尸房内压抑的空气：“大人，天地为炉，造化为工。

死人会说话，只看……活人敢不敢听，能不能懂。”

她的目光毫不避让地与谢无咎对视着，没有恐惧，没有谄媚，只有一片沉静的深潭，映着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大理寺卿的身影。

“至于从何处习得……”苏窈的唇角极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和疏离，“一个只想在死人堆里……求条活路的人罢了。”

风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遥远。

谢无咎久久地凝视着她。

停尸房内腐朽的气息、尸身的冰冷、以及方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都未能撼动他分毫。

唯有眼前这个女子，这个握着古怪刀具、在尸身旁冷静陈词、眼中燃烧着沉静火焰的女子，让他那素来如冰封深湖般的心境，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好奇？

不，远不止于此。

那是一种混杂着惊艳、探究、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烈吸引的灼热。

她像一本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用未知文字书写的诡谲典籍，每一页都散发着危险又诱人的气息。

“活路？”

谢无咎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在寂静中带着奇特的回响。

他微微倾身，那张冷峻的脸离苏窈更近了些，玄色锦缎的微光映着他深邃的眼，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你可知，死人堆里的活路，往往比死路更窄，也更险？”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扫过她紧握解剖刀的指节，扫过她苍白脸颊上沾染的一点泥污，最终牢牢锁住她的眼睛，不容她有丝毫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