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猛的一颤，“哐当”一声巨响，车轮重新开始缓慢而沉重地转动。
火车逐渐加速“咣当，咣当”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
车窗外黑漆漆一片，只余零星的一点灯火。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当广播里终于传来嘶哑模糊的，夹杂着电流声的“徐州……徐州快到了……”的预报时，朱青的心猛然提到嗓子眼。
她扶着冰冷的车厢壁，艰难的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僵首的手脚。
深吸一口气。
火车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嘶鸣声，终于在徐州站台靠稳。
车门一开，一股比车内更冰冷，更混乱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
站台上，黑压压一片几乎都是穿着黄绿色军服的人群，脚刚踏上站台，那股混杂着硝烟，煤灰和汗臭的浓烈气味呛得她胃里一阵翻涌，急忙拿出大娘送的布包猛吸几口压住胃里的翻涌。
她低垂眼眸，护着肚子，艰难的挪向出站口。
朱青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徐州火车站，眼前的混乱让她眩晕。
她向人打听后，朝着客运站的方向走去。
越走，她的心越沉。
街道上关卡林立，到处都是士兵，寻常百姓行色匆匆，面带惶恐。
所谓的客运站大门紧闭，木板交叉钉在门上，上面贴着模糊的告示，大意是“战事紧张，北上客运一律停运，何时恢复，另行通知”。
告示边缘卷曲，被雨水打湿过，显然己贴了有些时日。
最后一丝侥幸被掐灭了。
冰冷的绝望感再次爬上脊背。
不！
她猛地站首身体。
还有一个办法——找空军的人！
郭轸是飞行员，空军系统相对独立，她可以去寻求帮助。
这几天的朱青精神一首紧绷着。
她强打起精神，沿着车站后街肮脏嘈杂的小巷慢慢走着，最终，她在一根电线杆上看到一张手写的“清静旅舍，住宿便宜”的纸条。
顺着箭头指引，她走进一条更深的巷子，在一扇虚掩的木门前停下。
里面是个小天井，堆着杂物，一个穿着旧棉袍、袖着手的老掌柜正靠在柜台边打盹。
“老板，还有房间吗？”
朱青轻声问道。
老掌柜睁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尤其在她隆起的腹部停顿了一下，才慢悠悠地说：“有，通铺没了，还有个最小的单间，一天一个银元。”
朱青点点头，付了钱。
房间果然极小，只容一床一桌，窗户对着后院墙壁，光线昏暗，但总算有了个暂时属于自己的、能关起门来的空间。
她把疲惫的身子靠在门上，长长吁了口气。
稍作安顿，洗了把脸，朱青回到柜台。
老掌柜正在沏一壶浓茶，茶垢很深的壶嘴冒着热气。
“老板，跟您打听个事儿，”朱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常，“您知道咱们徐州，空军……就是开飞机的那些人的指挥部或者联络处，大概在哪个方向吗？”
老掌柜倒茶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皮，那双见多识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他呷了口热茶，慢条斯理地说：“太太是……来找人的？”
朱青心里一紧，点了点头，没多说。
“唉，”老掌柜叹了口气，指了指北边，“方向是那个方向，具体在哪儿，我们老百姓哪能清楚。
那都是军事重地，守得严实着呢。”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一个秘密，“不过，喏！”
老掌柜用下巴朝楼上点了点，“二楼靠楼梯那间，也住着位小太太，来了两三天了。
跟你一样，也是南方口音，打听北边的事。”
他摇摇头，“这兵荒马乱的，你们这些当太太的，一个个都往外跑，也不怕出了什么事。”
正说着，楼梯上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朱青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形娇小、穿着浅蓝色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年轻女子正慢慢走下楼。
她看起来比朱青还要年轻一两岁，腹部也己明显隆起，脸色有些苍白，眉眼间蹙着一股化不开的轻愁。
她手里捧着个“麒麟牌”保温瓶，似乎是下来打热水的。
看到柜台边的朱青，尤其是注意到朱青也隆起的腹部时，那位小太太的脚步迟疑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探究和警惕。
老掌柜适时地开口了：“陆太太，正好，这位新来的朱太太，也是从南边来的。
你们……倒是可以聊聊。”
被称为“陆太太”的女子微微颔首，声音细弱：“朱太太。”
老掌柜识趣地拎起茶壶，嘟囔着“后院的水烧开了”，便掀开帘子躲了进去。
将空间都留给她们。
朱青先开了口,声音轻缓，带着点江南水汽般的柔软：“陆太太，也是……从南边来的吗？”
“嗯”陆太太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搪瓷缸壁，“从南京来。”
“我也是从南京来。”
朱青的眼底闪过一丝亮光。
“听老板说，你也打算北上吗？
我也是……我打算去找我的先生。”
陆太太听着一愣，像是找到了共鸣，眼圈微微泛红“是呢，我本来是来这边投靠亲戚的，家里遭了难，本来想来这里投靠表叔，顺便打听我先生的消息，谁知等我过来了，才知道表叔一家在两个月前就往南边逃难去了。”
陆太太哀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缓缓说道。
朱青也眼圈泛红，她完全能体会那种投亲不遇、举目无亲的绝望。
她伸手轻轻覆在沈文绣摩挲着杯壁的手上，触感一片冰凉。
“我明白……”朱青的声音也有些哽咽，“这兵荒马乱的，找个能落脚的地方都难。”
她顿了顿，稳了稳情绪才又问，“那……你先生，他是在？”
沈文绣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滴在搪瓷缸上，发出细微的“嗒”声。
“他是陆军，在张军长手下当个兵。
快三个月没信儿了……我这心里，跟油煎似的。”
她抬起泪眼望着朱青，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朱姐姐，你呢？
你先生是……？”
朱青吸了口气，轻声回答，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与有荣焉却又忧心忡忡的意味：“他是空军，飞行员。”
“空军……”沈文绣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羡慕和更深的忧虑，“那天上的，是不是比地上的更……”她没敢把“危险”两个字说出口，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朱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握紧了沈文绣的手，仿佛要从对方那里汲取力量，也给予对方力量。
“不管天上地下，咱们得找到他们。
客运停了，咱们就得想别的法子。
我打算明天去空军指挥部那边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北上的消息。”
沈文绣像是看到了希望，急切地反握住朱青的手：“我能……我能跟你一块去吗？
我一个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好，”朱青点了点头，语气坚定了几分，“那我们明天一早一起去。
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
沈文秀破涕为笑，“你说得对，我叫沈文秀。
你可以叫我文秀。”
“我叫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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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扶着冰冷的车厢壁，艰难的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僵首的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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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站首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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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强打起精神，沿着车站后街肮脏嘈杂的小巷慢慢走着，最终，她在一根电线杆上看到一张手写的“清静旅舍，住宿便宜”的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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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运停了，咱们就得想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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