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 章 无处可诉
手机屏幕己经彻底暗了下去，但那三个字——“回家吧”——像用烧红的烙铁烙在了我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回家？
回那个铺着柔软地毯、飘着骨头汤香气、藏着一柜子抗排异药物的屠宰场？
回那个笑容完美、掌心摊开毒药、等待收割我全部“零件”的定制伴侣身边？
一阵剧烈的恶心冲上喉咙，我猛地会开车门，弯下腰刚呕起来。
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良管。
冷汗浸透了我的衬衫，紧贴在皮肤上，冰凉黏腻。
不行，不能待在这里。
这里离“家”太近了。
她能找到我，她肯定能。
那个笑容，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冰冷眼神……她不是人，她是某种精密而残酷的机器，而我，是运行程序中一个注定被清除的bug。
发动汽车，我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油门踩下，车子猛地窜出去，像一头受惊的野兽逃离猎场。
后视镜里，那栋熟悉的居民楼越来越小，却像一个巨大的、旋转着的黑色旋涡，要将我的魂魄都吸摄回去。
开出一段距离，我将车胡乱停在一条陌生的街边，熄了火。
报警。
对，报警！
这个念头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从混乱的脑子里浮起来。
我颤抖着再次拿起手机，按下那三个熟悉的数字。
“嘟…嘟…”接通前的等待音每响一声，都像重锤敲在我心上。
“您好，110报警服务台，请讲。”
一个冷静的女声传来。
“喂？
喂！”
我的声音嘶哑急切，几乎语无伦次，“我要报警！
有人…有人要杀我！
我的…我的女朋友！
她给我下药！
她想要我的器官！
她有一份假的器官捐赠协议，上面有我的签名，但那是假的！
是她伪造的！”
我一口气吼完，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剧烈起伏，期待着电话那头立刻响起警笛声和严肃的对立。
然而，那边只是沉默了一秒。
非常短暂的一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先生，请您冷静一点。”
女声依旧冷静，甚至带上了一丝程式化的安托，“您说您的女朋友要伤害您，对吗？
您能提供您的具体姓名、具体地址以及您女朋友的姓名吗？”
“陈默！
我叫陈默！
地址是……”我飞快地报出信息，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她叫小雅！
但她可能不是真名！
她是…她是我从一个叫‘灵魂契约’的平台制定的！
对！
定制伴侣！
你们查那个平台！
一定有问题！”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轻微的键盘敲击声。
“先生，根据您提供的身份信息，我们这里查询到，明确始于一年多签署过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器官自愿捐赠协议，并在‘灵魂契约’服务中心进行了登记备案。
备案信息显示一切流程合规。”
冰冷的话语，向法官宣判***。
我的血液瞬间凉透了。
“不…不可能！
那是假的！
我从来没签过！”
我对着话筒嘶吼，声音因为绝望而变调，“是模仿！
她的笔迹！
她模仿了我的笔迹！
你们去查！
那一定是假的！”
“先生，协议经过笔记专家初步核验，并与您档案中的其他签名样本进行过对比，符合率极高，具有法律效力。”
对面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如果您对此有异议，建议您寻求法律途径解决。
至于您说的‘定制伴侣’及下药行为，目前没有证据支持。
您是否需要我们派民警到场协助调解情感纠纷？”
情感纠纷？
一股荒谬绝伦的冰寒瞬间席卷全身。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掉入蛛网的虫子，越是挣扎那些冰冷的、无形的丝线就缠绕的越紧紧。
他们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
那个平台，那份协议……所有的一切都被安排得天衣无缝！
我掉进了一个早己经精心编织好的笼子里，而外面的人，只透过笼子的缝隙，看到我在里面发疯，以为只是一场“情感纠纷”！
“不…不用了……”我的声音低下去，带着自己都能听出的绝望和颤抖。
我挂断了电话，徒劳地写断了那个看似是希望、实则是更沉重绝望的连线。
手机从我汗湿的手中滑落，掉在副驾驶座上。
完了。
连警察都站在他们那边。
或者说，站在那份“合法合规”的协议那边。
巨大的孤独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我，我能去找谁？
告诉我妈？
告诉她她赞不绝口的准儿媳，是个等着她儿子死后拿走所有器官的怪物？
她会相信吗？
还是只会认为我疯了？
朋友？
同事？
谁会相信这种天方夜谭？
他们只会看到小雅的温柔体贴，看到我的疑神疑鬼和歇斯底里。
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灰蒙蒙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在挡风玻璃上，噼啪作响，很快连成一片雨幕，模糊了窗外整个世界。
我被困在这钢铁的囚笼里，无处可去，无人可信。
雨水扭曲了窗外的街景，行人和车辆都变成了模糊晃动的鬼影。
整个世界仿佛都浸泡在冰冷绝望的水中。
就在这片模糊晃动的水幕中，一个身影清晰地定格在不远处的街角。
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伞骨精致，伞面雨水如溪流滑落。
米白色的羊衬衫，勾勒出纤细熟悉的身身形。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隔着喧嚣的雨幕，隔着冰冷的车窗玻璃，望着我。
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愤怒，没有任何情绪。
只有一种极致的、非人的平静和专注。
像是一个耐心的猎人，终于在一片白茫茫中，再次锁定了那只早己精疲力尽、无路可逃的猎物。
雨声哗哗，世界嘈杂。
车厢内却死寂一片。
我听见自己心脏停止跳动的声音。
她找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