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她微微仰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夜晚寒冷的空气。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方才那一刻，她真的以为……以为自己被看穿了。
九皇子萧烬。
这位被打入冷宫，即将被赐死的皇子，和她印象中那个虽然沉默寡言，但眼底尚存一丝温润的青年，截然不同了。
方才他看她的那一眼，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以及一种……仿佛洞悉一切的锐利。
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
还是……别的什么？
沈梨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贴身藏着一枚细小的、淬过剧毒的银针。
这是她保命，也是完成任务的最后手段。
她的指尖感受到银针冰凉的触感，狂跳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
不能慌。
她对自己说。
任务还没有完成，天机阁的血案真相未明，父亲沈默的死因扑朔迷离……她不能在这里暴露，更不能死。
她重新低下头，脸上恢复了那副惯有的、怯懦卑微的神情，脚步细碎而无声，如同暗夜里的影子，沿着冷宫荒草丛生的小径，朝着自己那处更为破败的居所走去。
冷宫很大，也很空。
除了她和萧烬，似乎就只有几个老得快要走不动的废妃，被遗忘在最角落的院子里，苟延残喘。
夜风吹过荒草和破败的屋檐，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如同鬼哭。
她的居所是一间半塌的耳房，勉强能遮风挡雨。
推门进去，一股更浓郁的霉味扑面而来。
她没有点灯，借着月光，走到屋内一角，那里有一口覆盖着石板的老井。
这是冷宫里为数不多的水源之一，也是她日常打水的地方。
她需要冷静一下，也需要打点水，擦洗一下方才因为紧张而冒出的冷汗。
……破屋内，萧烬并没有躺下。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破洞，目光如同最警惕的猎鹰，追随着那个消失在夜色中的纤细背影。
沈梨。
这个名字在他心中盘旋。
前世的记忆太过混乱，关于这个宫女的片段少得可怜。
除了刑场那模糊的挡箭一幕，便只有平日里送饭送水时，那永远低垂的头颅和细弱的声音。
但正是这种“毫无存在感”，此刻想来，却透着蹊跷。
冷宫是什么地方？
是人精里熬出来，又被打落尘埃的地方。
能在这里活下来的人，哪怕是个宫女，也绝不可能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纯粹。
他看着她走向那口位于院落角落的枯井。
前世模糊的记忆再次闪现——似乎有一次，他偶然见到沈梨在井边打水，动作……似乎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柔弱无力？
心念一动，萧烬悄无声息地推开破屋的门，闪身而出，借着廊柱和阴影的掩护，如同鬼魅般靠近那口枯井。
他需要确认一些东西。
沈梨并未察觉有人窥视。
她熟练地挪开井口的石板，将系着绳子的木桶放下去。
井很深，打上来的水也带着一股土腥气。
她弯腰，用力将盛满水的木桶提上来。
就在她发力的一瞬间，萧烬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异常。
她挽起的袖口下，露出的那一小截手腕，看似纤细，但在发力时，肌肉的线条却瞬间绷紧，显示出一种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力量感。
更关键的是，她提拉绳索的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独特的韵律和稳定，绝非常年从事浣洗粗活所能养成。
而且……萧烬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她握住绳索的双手上。
月光不算明亮，但他目力极佳，依稀能看到她双手的指腹，尤其是拇指和食指的指腹与虎口连接处，似乎覆盖着一层极薄的、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浅的……茧？
那绝不是做粗活磨出来的厚茧。
那更像是……常年摩挲某种细小、坚硬、需要精准操控的物品，比如……细小的兵器？
比如……针？
这个发现，让萧烬的心猛地一沉。
天机阁！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跳入他的脑海。
天机阁，一个神秘的情报组织，网罗天下奇人异士，精通暗杀、刺探、机关消息。
其成员最擅长的，便是使用各种细小淬毒的暗器，银针正是其中之一！
难道这个沈梨……是天机阁的人？！
可她如果是天机阁的耳目，潜伏在这必死之地的冷宫，是为了什么？
监视他一个将死的皇子？
还是……另有所图？
前世刑场为他挡箭……如果也是她，那又是为何？
疑团如同雪球，越滚越大。
萧烬屏住呼吸，将身形彻底隐没在阴影里，眼神变幻不定。
他意识到，这个看似卑微的宫女，或许……是他破局的关键。
至少，她是目前唯一一个，可能与他产生交集，并且拥有“异常”能力的人。
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试探她。
沈梨打好了水，并没有立刻离开。
她站在井边，微微侧头，似乎在倾听周围的动静。
她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带着一种易碎感，但那双低垂的眼眸里，此刻却没有任何怯懦，只有一种深沉的警惕和冷静。
片刻后，她才提起那小半桶水，依旧迈着那种细碎而无声的脚步，朝着自己的耳房走去。
萧烬看着她消失在耳房门口，这才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月己西沉。
时间，更紧了。
他回到破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脑飞速运转。
首接摊牌？
风险太大。
若她真是天机阁的人，且心怀叵测，自己此刻手无寸铁，身体虚弱，绝非其对手。
继续观察？
时间不等人。
赵德全的脚步越来越近。
必须找到一个切入点，一个能让她不得不与自己合作，或者至少，不敢轻易对自己下手的切入点。
他想起了前世后来得知的一些零碎信息。
关于天机阁，似乎在他死后不久，也遭遇了一场巨变……老阁主沈默离奇身亡，天机阁内部似乎也发生了分裂和清洗……沈默……沈梨……都姓沈？
这只是巧合吗？
萧烬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或许，他可以赌一把。
赌这个沈梨，与天机阁老阁主沈默有关。
赌她对天机阁的变故，并非无动于衷。
赌她……有所求。
他需要在她下次来的时候，进行一场豪赌。
他走到桌边，看着那碗浑浊的水，没有动。
在冷宫，任何入口的东西，都必须谨慎。
尽管他知道，如果对方真要下毒，恐怕他早就死了无数次了。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暂时安全”。
他坐回破榻上，开始闭目养神，同时梳理着脑海中所有可能用到的信息碎片。
关于赵德全的把柄，关于太子，关于卫贵妃，关于父皇……甚至关于那座遥远的、埋葬了他母妃家族荣耀与生命的北境战场。
时间，在死寂中一点点流逝。
窗外，天色依旧漆黑，但东方的天际线，似乎己经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
黎明，快要到了。
而死亡，也更近了。